西门吹雪也看见了这刺眼的红色,一时间默然无语。
梅惊弦沉默着将这件大变样的白衣挂到顶盖翘檐下晾晒,又取过西门吹雪手中剩下的那件金红色女装。
华贵的绸缎衣裳颜色依旧鲜亮,然而上面精美的金线刺绣已然勾出了道道毛丝,就连那条做工精致的腰带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只剩下边缘的收边织绣牵连着。
梅惊弦无声的将这套女装也挂到了檐下。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灼热的日头逐渐和缓,梅惊弦在船板上坐下,伸手倒了杯茶,“你觉得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往东。”西门吹雪在他对面坐下,因为身上的衣服有些紧,只好稍稍换了个姿势,继续道:“这片海域离岸边太远,史天王的势力在东南。”
梅惊弦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出海好几日,虽然后来白云生几乎一直在带着他们兜圈子,但显然也正朝着史天王所在的地方接近着。
史天王的势力范围内少有船只航行,在豹姬的策划下,陆小凤等人也落了海,若他们安然无恙,此刻不是还在海上漂着,就是已经落入了史天王或豹姬的手上。
他们必须尽快与追命会合,那么就只能按着原来的路线走。
虽然不知道史天王的确切所在,但大致的方向没错,不管将拖延多久,他们终究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夜色渐渐黑沉,梅惊弦与西门吹雪却都没有睡意,一人划桨,一人仰躺在船板上看着天上明明灭灭的星子。
梅惊弦忽然发出一声喟叹,“好久都没有看过星星了。”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一眼星辰密布的天空,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面容在皎白的星光下透着些微柔和,梅惊弦抬头望着他,心间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宁静。
不知不觉间扬起了唇角。
“西门庄主,关于今日我所行种种,你心中当真没有疑虑吗?”
西门吹雪转头,一眼看见他堪比星子明亮的眼眸。
沉默一下,缓缓扬起了唇角。
梅惊弦正惊怔于他难得一见的笑容,忽听他低低的开口了。
“同行巴蜀的一路上,我以为你是迷惑人心的狐妖,紫禁之巅,我以为你是月上坠下的仙人。”他平静道:“后来,我知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梅惊弦品味他话中之意,赧然之余,面上笑意更深。
他低笑两声,故意曲解道:“原来我之前在你眼里竟然连人都不是吗?”
西门吹雪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一般的人怎么会如你这般。”
梅惊弦不解,“这般什么?”
西门吹雪神情淡然,“我若说出来了,你又要捂着脸不说话了。”
梅惊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实在有些忌惮对方会说出让自己羞耻到捂脸的话,只好呐呐的住了口。
他停顿一下,心中实在有些不服,“西门吹雪,你当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从何说起?”
梅惊弦轻哼一声,悠然道:“有些人啊,外表看着一本正经冷肃正直,其实内里鬼得很,比陆小凤还鬼,当真是表里不一。”
回想起这几日在西门吹雪身上吃的瘪,每次他临时起意想要戏弄一番对方,最后却似乎都是自己吃了亏。
他如今也反应过来了,这就是个心黑的家伙。
“表里不一?”西门吹雪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忽然回了一句,“你又何尝不是?”
梅惊弦不服,“我何处表里不一了?”
第94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西门吹雪淡淡道:“有一些人,表面正直温和,待人赤诚,实则内里挑皮狡黠,喜爱捉弄戏耍旁人。”
梅惊弦语塞。
西门吹雪扫了他一眼,接着道:“幸而此人谑弄之举从未得逞,如此看来,他每行此举之时倒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不过外强中干罢了。”
梅惊弦张了张口,终是哑口无言。
他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又和西门吹雪话中所说何其相似,登时生出了一股无可辩驳之感。
大约是西门吹雪平日里的表情太少,性情又冷僻沉稳,言行总像是一颗磐石般又沉又硬,所以才总让他生出了谑弄之心,意图在那张惯为沉冷的脸上看到不同的表情。
沉默了片刻,梅惊弦忽然反应过来,他之前提起的话题似乎被带偏了。
明明开始时他问的是西门吹雪可曾对自己的种种异处存有疑虑,最后怎么说到了这上面?
他轻咳一声,赶紧转回之前的话题,“我之前问的话你还未回答我。”
“若说疑虑,自然有。”西门吹雪神情微沉,沉默了下,黝黑的双眸中仿佛带上了一丝冷郁,“它日,你可会忽然离去?”
梅惊弦一愣。
“你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太多了。”西门吹雪眉头轻皱,缓缓道:“在珠光宝气阁与你初见之后,我对你……心生探究,曾令人去查探你的来历。”
梅惊弦沉默。
他回想起当初匆匆一见,那时的他又如何能想到如今会与西门吹雪产生了如此之深的纠葛。
而当时他才穿越到大明不久,刚从大沙漠进入山西,西门吹雪若让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必然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的。
西门吹雪接着道:“到如今,你身上种种特异之处一一显露,显然并非常人。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而人力所不能为之事也太多。我如今所疑虑……”
他盯着梅惊弦,沉声道:“唯疑你将来会同来时一般莫名消失,虑于世间之大,届时要去何处寻你的踪迹。”
梅惊弦想不到西门吹雪也会有这般复杂纠结的心思。
他细细品味对方的话,心头竟隐隐酸软发涨。
沉默片刻,他缓缓道:“轮回两世,也只遇到了一个你,有你在这里,我又能消失到哪里去?”
西门吹雪眉头松了又紧,“两世?”
“我之前说我是水鬼可不是在诓你。”梅惊弦低笑两声,有心再吓唬他一番,又担心对方再来一遍体温确认,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接着道:“前世我溺亡于海,而后转世轮回于大唐天宝年间,后于至德二年去黑戈壁寻人之时遇上一场奇特的黑风暴,再次睁眼之时,已是数百年后了。”
西门吹雪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后,他忽然道:“正是因此,所以你才如此惧水?”
梅惊弦认真纠正,“不是惧水,是惧海。”
想了想,他又添加了一句,“我如今已经不惧了。”
西门吹雪点点头,忽然转移了话题:“苏赫拉布可是和你一样的来历?”
梅惊弦不意外他能发现这点,却意外于他会在此刻想起璧玉白,点点头道:“他是大唐明教弟子,当时与我一起被卷入风暴中,随后我二人失散,他被明教圣女黛绮丝救起后前往明教,而我则独自一人回往中原,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说完大明身历之事后,二人不由便说起大唐江湖之事,由此谈兴渐浓,直到半个多时辰后才停下。
梅惊弦睡意渐浓,不知不觉间倚在船板上睡着了。
西门吹雪凝视他一会儿,抬手取出顶盖下船椅上的软衾,盖在他身上。
两人靠着一艘小船在海上缓缓航行了近两日两夜,第二日近正午时,前方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两个靠在一起的小黑点。
梅惊弦专心凝望片刻,惊喜道:“是陆小凤和楚留香!”
西门吹雪点点头,加快了摇桨的动作。
梅惊弦早已换回了原来那套女装,西门吹雪也穿回了那件染了红团的白衣,如今他们唯一惹人疑窦的只有身下的小船。
但即使知道这艘船的存在会惹来陆小凤与楚留香的好奇,他们二人也没有选择弃船入海。
随着视野缓缓拉近,梅惊弦看到陆小凤与楚留香二人各趴在一处木板上,两块木板之间用绳索连接,随着水流漂浮着。
陆小凤与楚留香似乎也发现了这艘渐渐靠近的船,皆激动的摇着手臂大喊起来。
直到小船逐渐临近,看清了船上的两人,陆小凤脸上的惊喜转为惊愕,“西门吹雪,惊……公主?!怎么会是你们?”
梅惊弦低笑两声,出口的是伪装后的女声,“怎么不是我们?若你不愿意看见我们,我们调头走就是了。”
说笑间,他仔细看了看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情况,不由有些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