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了教训,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喝我的酒。
然而,还是有不怕死的——
“臣以为内阁大学士,夏言夏大人堪当此任。”席上的严嵩突然开口道。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严嵩,严世蕃他爹,现任礼部尚书,混了几十年官场的他,在同龄人都已封疆入阁之时,他还老老实实的在原地打转,平日少言寡语,更不与人结交,可谓是上司和谐下属和睦,如果不是有一个擅写青词的儿子,估计大家都要把他给忘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瘦高寻常的老头如今却第一回破天荒的开口了。
“为何?”嘉靖挑眉,似乎对严嵩的这番行为很感兴趣。
“夏大人当日参翊国公有七宗罪,臣今日推举夏大人也有七重好。”
“七重好?”嘉靖噗嗤一笑,“你倒说来听听。”
“一则,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二则忧国忧民,敢为天下先。三则,文不加点,才学过人。四则,明辨忠奸,断是非。五则经明行修,有德养。六则,勤勉为公,不辞辛劳侍诸事。七则,两袖清风,功名利禄为浮云。臣以为,此七重可担首辅重任。”
严嵩这通话真可谓把夏言夸上了天,虽然我也觉得夏言确实适合首辅一职,但还不至于像严嵩这么能说,现在是结党营私还是合乎圣心,只等嘉靖决断了,一时在座众人都捏了把汗。
然而,嘉靖笑了,真的笑了,他看着夏言道:“夏言,听见没,人家都把你夸成花了,你若再不担下这首辅之职,反倒成了朕的不是了。”
夏言没有意外,一切好似如此的顺理成章,他从座位起身跪地,“臣叩谢皇上,愿担此重任,鞠躬尽瘁必不负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地上起身后,与严嵩又互相致了一礼,算是答谢了。
我端着空空的酒杯,愣愣的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诧异的同时内心再一次被大明朝的官场之道刷新了三观。
我朝严嵩投去了寻味的一瞥,他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又变成了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今,我可算知道严世蕃那一身的本事究竟同谁学的,试问整个大明还有比他们父子更能揣摩人心的吗?
这一次,是夏言赢了,然而,我却觉得真正的赢家是严家父子。
宴罢后,群臣散去,锦衣卫涉及到保卫皇城与天子的重担,所以我和李敬之先退了出来,而严世蕃,夏言他们还在里头接受众人的祝贺。
我和敬之并排走在皇城下,偶尔抬头仰望星辰寂寥的天空,突然觉得那些热闹都是与我们无关的,这世间我们仅有的也许只是同样身份的彼此。
“刚才宴上那个人你认识?”我瞟了他一眼,方才一众红蓝官服中一个身着蟒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一直含笑的看向这边,我自认不曾见过他,自然也不是看我的。
“谁?我没注意。”
“你装,再装。”我捶了他一记。
他笑着闪躲,然而过了一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忧伤与落寞的神色。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他,在我记忆里的敬之一直是个洒脱不羁又爱笑的男人。
我发觉也许是我触碰到了什么他不愿提及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没问就行。多大点事呀,笑一个。”
“他,其实——”
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他,他整个人似乎怔了一下,他抱歉的看着我,“你等我一会。”
在身后的逆光中,那个人影我瞧得不甚分明,连同走近的敬之也变得模模糊糊。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一身锦衣蟒袍却格外显眼,因为我依稀记得小国公郭浔也有一件。
没过多久,敬之便回来了,他吐了一口气,没等我问,自己先开口了:“他就是我哥,曹国公。”
我挑眉有点惊讶,原来他就是曹国公——李廉之,现在一想是与敬之有几分俊俏得相像。
不过这位曹国公传闻低调得很,承袭爵位后既不似郭浔张扬跋扈,也不像旁人建功立业,反倒深居简出,不闻世事,如果不是这次宴席,莫说我,朝廷里都没几人识得他。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
他摇头,“你想多了,他是嫡子,而我——”说到这里,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是庶子。”
“可是,我看他还是挺在乎你的。”我想起了宴席上那个男人的笑容,“再说,亲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矛盾。”
“我们没有矛盾,只是,嫡庶有别。”他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阿炳,你没有兄弟,也不曾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过,是不会懂的。”
我微微一愣,点头。
有些事情,尽管我不能理解,但我可以选择不去触碰,那些他不想提及的东西。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他走在前面,影子在月光下有点落寞。
第39章 你他娘的亲我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快,秋后一过,冷风就吹遍了整个紫禁城。
嘉靖揣着袖子,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远望南飞的大雁,一时不知在想什么。而我,站在外头值守,一时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随侍的李芳公公呈来一件氅子替他披上。
他的目光收回,转身时淡淡的,像是在对李芳说,又像是自语:“年前的最后一回了,安排礼部,选个日子——谒陵。”
“奴才遵旨。”
然后他的目光在瞥向我时,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道:“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臣领旨。”
后来李芳公公出门时,曾对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复宠有望了。
皇家祭祖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说快是肯定快不了的。
这个时代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文武百官车马銮驾加上仪仗队,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从京一环走到京六环!
天!
放在前世,这种事情好比让我从天安门徒步走到明十三陵,简直难以想象。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工程量巨艰难的行程,嘉靖还偏要带上几个小老婆一起去,大有难得旅游的既视感。
果然,走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累的够呛,仪仗队的锦衣卫平日里练惯了,还能撑着,然而那些官员可就没这么能吃苦了,休息的时候,一个个撩起衣摆直接一屁股下去,连礼部的好几人都撸起了袖子擦汗,此刻全然不顾什么斯文体面了。
我在群臣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从身后悄悄靠近,带着恶作剧般朝他耳边一声吼,哪知没吓到他,反惊了旁边的官员。
“陆大人,老夫有疾,不能受惊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尴尬的笑笑。
拍着严世蕃肩膀,“喂,你好歹也装一下吧。”
“陆大人,你看我现在有力气装吗?”严世蕃也是一副吃力的样子坐在地上,我瞧着他如今升了官,连官服都不一样了。
“怎么我看今天好几人都没来?”
皇家祭祖这事居然还敢缺席?
严世蕃朝我勾勾手过去,低声道:“这种事情,除了几个新来的二愣子,就没几个人愿意来。”
“为啥?”
他一掀满是灰尘的衣摆,“瞧见没,遭罪。我们是没办法,我爹任礼部,不来也得来,但你看,夏言,顾鼎臣,还有那几个国公勋贵,谁来了?连陶仲文都没来,折腾不起!”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瞅了眼四周的景色,估摸着还没过京三环,至少还得再走一倍。
皇帝陛下此刻坐在銮驾内是无妨,然而就苦了这些官员们了。
我和严世蕃闲聊了几句后,李敬之便招手让我过去,他和陈寅是负责天子銮驾的,必须左右在侧,所以只得我过去找他。
“何事?”我跑近后问道。
他小心看了一下左右,才肯低头道:“跟在皇上后面的那两辆车,一辆是皇后凤辇,还有一辆坐的是王贵妃和康妃,你——。”
没等他说完,我立马会意的点头:“你放心,皇后嘛,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
“错!”哪知敬之却道,“最重要的是凤辇后面那驾。”
我愕然又不解的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如今王贵妃与康妃皆怀有身孕。圣上很是欢喜,特别是经过薛侃一事曾弄得他颜面尽失。所以此番你务必要护她二人周全,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