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付钱的时候,旁边多出一双手递上了两枚铜板。
“严公子?”
来人笑得悠闲,“陆大人。”
“今非昔比,现在应该称你为严大人了,你得叫我陆公子了。”
“陆大人生气了?”
“不敢。”我抱着两颗白菜往回走,虽然严世蕃替我付的钱,但这不能作为我原谅他的理由。
“既然没有,那就陪我去碎月楼坐坐。”说着,他就要拉上我。
“不去。”我抽出手臂,也没看他,“浣浣还等我买菜回家呢。”
“那这么着,我请你吃饭。”
“不用,小户人家铺张不起。”
“你瞧,还说没生气。”
我也不说话,径直走着,等到了大门口时,我挡着入口:“严大人,不必送了,早点回去吧。”
“爷,您这……不留大人一起吃个饭?”管家老刘尴尬的看着我,毕竟是到了饭点时间。
“不必了,小户人家得省着点过日子。严大人恕不远送。”
“陆大人。”
他还想说什么,然而我已一脚跨入门内,反手就将门关上。
“啊!”严世蕃突然痛呼,我立马打开了门。
“又怎么了?”
“夹手了,陆大人。”他抬起红肿的手委屈的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活该!”
然后转头对老刘道:“老刘,去,找点药来。”
“诶。”
“你说咱俩这么坐门口像什么,来都来了,就不能让我进去坐会吗?”
“坐什么,结党营私的罪我可担不起,待会帮你涂好了,你就滚吧。”
“陆大人!”他再一次耐着性子,“我发誓,要早知道你没把蓝道行供出来,我是绝不会把账簿交给皇上的。”
“所以呢?账簿怎么来的?”
“阮昱成给的。”
“放屁!当日他明明——”
“没有纸记,他不会用脑子记吗?”
我很惊讶,“那么多!”
“你知道当初阮昱成为什么会被刘时看上吗?就是因为他博记善辩。”
“那他又为什么要自杀?”
严世蕃一笑,好像我提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他知道那么多,你认为有人会让他活着吗?他是个骄傲的人,所以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夏言又是怎么回事?”
“账簿里不仅记载了江南这些年来的账目,连同他在韶州时两广之地的所有明细也一一详尽,其实自知晓刘时与翊国公交情匪浅后,夏言就对郭浔怀疑了,我不过是顺便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而已。现在还有问题吗?”
老刘把药拿了过来,我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严世蕃见我没动,干脆自己上药。
“总之,你们没和我商量一下,背着我干,就是坑我。你瞧,现在皇上让我待职在家,闭门反省,这家里还有那么多老婆要养,一天天的不是开支。”我手一摊,“早知道来这出,我也就不顺着刑部的话说了,把黑锅甩到修道观上面也比现在强。”
“行了,别发牢骚了,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
“翊国公府被查了,所以郭浔这阵子没时间来找你麻烦。”
“真的!那郭浔是被抓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郭浔没抓住,翊国公郭勋倒是替儿子顶罪,主动进牢里蹲着了。”
“可怜一大把年纪,还要遭这种罪。啧啧!”
严世蕃居然出奇的产生了同情,我难以置信。
“你那什么表情?嘴巴张这么大。”
“你还会同情别人?”
“陆大人,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没……没有。”
如果照这苗头发展下去,严世蕃怕是成不了历史上那么变态的大奸臣呀,这样子撑死了就是个二流奸臣,还是说,他原本就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可怕?
“对了,我待会去牢房,你要不要去?”
“去那里做什么?”
“如今国公府被查,江南一案的真相也快水落石出了,你现在不去加把劲,难道真在家里闭门思过?”
“这事现在归敬之管了,我去不太好吧。”我掰着手指头。
大明朝的皇帝们都有个习惯,凡是冤案错案解决不了的案子,最后会统统丢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像现下这件,牵扯人数过多,嘉靖已经懒得再细揪,丢给北镇抚司的意思就是让他快刀斩乱麻,不管如何,务必处理干净不留余地。
这也是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的道理,只是那时是不知的。
“去看看又无妨。”严世蕃在我身旁有些奸诈的怂恿道。
然而,谁让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脑子一热的人呢,本性这东西就算是隔了五百年还是如此。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行了,你给我少生点事,如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知悔改吗!”
我和严世蕃还没走到头,就在长长的过道里听见了那两人的声音。我退后一步想溜,却被严世蕃一把抓住。
“怕什么!”
“郭浔在那。”我用手指了指。
“那又如何。”严世蕃轻笑,然后抓住我的手继续往前去。
果然,在一间干净整洁又敞亮的牢房里我见到了郭浔父子。
到底是皇亲国戚,坐个牢都和一般人不一样。
“在下严世蕃,拜见国公大人。”严世蕃鞠了一躬,而郭勋坐于椅子上,略点了点头,未见半点狼狈模样。
“在下陆炳,也拜见国公大人。”我也学着严世蕃行了一礼。
“哼,你们还敢来!”我刚作揖完,郭浔居然从身旁抽出一把剑,刹那间就对准了我和严世蕃二人,我吓得一惊,心想今天可没带杀猪刀呀。
“放肆,快把剑放下!”老国公喝斥道。
“爹,要不是他们,您至于呆这里,咱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您别拦我,我今儿非剁了他俩解气。”
“混账!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大吗!给我把剑放下!”
“国公大人说得不错,若是小国公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那就尽管动手吧。在下虽然不是什么出将入相的官,但杀我一个也够得上谋杀朝廷命官的罪了。”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放下!”老国公顿时正色道,看得出是真动了怒。
果然,郭浔冷哼一声后还是放下了剑,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二位大人见谅,犬子无知,昔日在两广对敌时横行惯了,方才绝非有意,望二位莫往心上去。”老国公一笑,和颜悦色。
“国公大人客气了,小国公英勇素有耳闻,再下佩服还来不及。”严世蕃也客套的说道。
“严胖子!你少来这套!”郭浔丝毫不领情。
“住嘴!”老国公又是一声斥责,郭浔干脆也不看我们,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都怪老夫教子无方,这才闯下如此大祸,实在愧对皇上,愧对先帝。”
“国公大人不必太过自责,如今案子还未结,一切尚无定论。”
“到了这步田地,老夫不怨任何人,只望严大人他日面圣时,替我向圣上求一道赐死的旨意,老夫领了甘之如饴,一来不让圣上为难,二来也算是保全了我郭家的颜面。”
“爹……”
“国公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您一门英烈,忠心耿耿,不管如何圣上多少还是要念着情分的。”
严世蕃和郭勋说着什么,我也没有插嘴的余地,只是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瞟着周围,心下奇怪。
按理说,这国公府被查,郭勋入狱,作为儿子的郭浔更应该接受审查盘问,但为何郭浔却一幅无事人的样子,甚至还能不顾法纪来看望郭勋?难道大明没有规避法吗?况且进了监牢还能不卸兵器,这得何等猖狂?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向了他腰间的一枚令牌,那微微晃动的令牌折射出一缕光芒,让我看的好生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既然如此就有劳严大人了。”
“国公客气,一切好说。”
“在下不便,就让犬子送送二位,浔儿。”老国公一声开口,郭浔不情不愿的陪着我们走到了狱外。
只是到了外面后,他却摩挲着手中的剑,冷笑道:“别以为你们今天参了我,就能翻了天。我告诉你们,谁要敢动我爹一下,我劈了他!”
语毕,“咔嚓”一声,一根竹棍在面前瞬时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