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老刘,送客。”
东面茶厅里刚结束会客,陆炳命人相送徐恒,那少年款款作礼而去。
“今天他又来替徐阶传什么话了?”
“李彬掌了司礼监,如今东厂势头大,又加上和严嵩那里的关系,让我多留意些,其他也没什么。”他说来轻淡,似乎今日并不想过多提及这些,“对了,你看徐恒这孩子如何?”
“挺好的呀,徐家家风严谨,又是名门望族,相貌姿仪都属上乘。”
“我也这么觉得。”
“恩?”他活落,我在脑海里盘旋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莫不是让锦儿?”
他点头,我惊讶道:“开玩笑,锦儿才多大。”
“女孩子十三四岁就不小了,若合适早早定下,大不了,晚几年成婚就是了。”
“这······”我犹豫了一下,徐恒确实不错,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不知是肖似经儿的缘故还是如何,心里头就欢喜,“徐大人怎么说?”
他笑了,“什么怎么说,莫非你真以为徐府没人了,三天两头让长孙跑我陆府来传信?”
“额·······搞什么,原来你们都心照不宣了。”转念我又一想,继续道:“但是,这事我还得问问锦儿,要是——”
“没有要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觉得合适就行。”
“这,有点过分吧,总是要两情相悦的吧。”
“谁说一定要两情相悦,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时间久了便好。”
我一愣,突然想起这样的套路似曾熟悉:“陆炳,你可不能拿你的经验来对照,这·······”
“如何不能,我觉得我的例子挺成功的。”说罢,他出其不意的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就像现在。”
我羞了脸,“不正经。”
可是过了半晌,我还是叹息道:“我总不想让她沦为你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无论是徐家还是严家。”
他也长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六娘,你要知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不可能有绝对的纯粹。”
我别开目光,望着墙角昨日才微微盛开的一株蔷薇花用妥协的语气道:“好吧,我问问她。”
结果可想而知,锦儿一听在屋内大哭大闹了起来,抓着我的手仿佛是生离死别般。
“徐恒公子知书达理,人又温柔,只要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他的。”
“他纵然一千一万个好,我心里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谁爱嫁去嫁,我是不想见那个姓徐的。”锦儿背过身去,赌气道。
“哪个姓徐的呀?几日不来,陆小姐连我都不想见了?”门外飘来悠闲的声音,随着青衫缎靴跨过门槛。
我和锦儿同时回头:“徐北?”
“徐叔叔?”
“真是小没良心,枉费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早知道,不如让你夏姨舍了给街头的花子。”徐北说着将一油纸包的糕点放到桌上。
锦儿如同看到救星,忙说道:“徐叔叔,你来的正好,我爹娘要将我卖了给不认识的人去,你还不如带了我去做生意,走南闯北也比待在家里强。”
“胡说什么!人家正儿八经的求亲,怎么能叫卖!”
徐北看我气的竖起眉毛,掩嘴笑:“你也别怪你闺女,细想想这是随了谁,据我所知,陆夫人你那会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我听他翻起旧账,摆手,“罢了罢了,都是年少无知的事情还提什么。”
徐北笑笑,倒也不追究,过了会儿,茶喝了半盏,他道:“我此番来,是受人所托,另有事情和你说的。”
“受人所托?”
徐北刻意问了一句:“你病好了吧?别我说出来再把你惊住,这责任我可担不了。”
“既然是会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好事,你还是别说了。”
徐北摸着鼻子,讨了个没趣,“我若不说,也只怕,回去不好交差。”他想了会儿道:“其实是小阁老,让我过来问问,昔日船上与你说过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严世蕃!茶杯在手中哐啷一声摔碎。我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娘?是什么呀?”锦儿吃着桂花糕,米粉屑还停留在她的嘴边,一派天真的模样。
“是为你挑夫婿。”
“没什么!”我和徐北同时出口。
然而,锦儿还是反应过来了,于是一块桂花糕从手中掉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是绍庭哥哥吗?”
“不可以!”我当即吼道。
锦儿被一吓,红了眼眶,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徐北见状,赶紧缓解道:“那个,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不急不急。”
我瞪徐北,“你跟我出来。”
出门的时候,我一个用力就将房门给狠狠关上了。
“徐北,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陆夫人这话,怎么说?”
“过去随你如何左右摇摆,我都不管你,但是现在,若要牵扯到我女儿,我绝对不会允许,”我又坚定的补了一句:“夏兰泽也不可以!”
“来人,送客!”
徐北并没有立马就走,他却在身后幽幽的道:“自己过得不幸福,所以就不希望别人幸福吗?陆夫人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呀。”
我心中猛然一刺痛,转身大喊出来,像报复似的告诉他:“你胡说!我过得很幸福!”
他却笑了,用一种旁观者那样置身事外的目光看着我:“是吗?”
我和他的目光僵持在一处,直到他离去后,我像逃避什么般跑回了房内。
晚上,陆炳回来,见我哭红了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害怕,我害怕所有的事情还会再次重蹈覆辙。我害怕所有的不幸像轮回那样一次次重现,可是我还是如同当年那样无能为力。”
“是锦儿的事情吗?我听府上的人说今天徐北来过了。”
我点头,“他带了严世蕃的意思过来,我不想让过往重现,又不想让锦儿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炳不语,过了很久,他沉下目光,“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次日一早,陆炳便命人将锦儿送回了城郊的陆府旧宅,并让崔浣浣好生看着她,临走前,锦儿在马车上哭的满脸泪水,我也只能狠心装作不见。
倒是绎儿,陆炳给他在南镇抚司里安排了一个差事。
我抱怨他道:“你倒是两个都不心疼,一个给扔城外,一个才半大年龄就进都尉府。”
“男孩子还是要早些历练,当初经儿这个年龄都已入宫了。”
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事情,立马住了嘴。
我吸了一下鼻子,眨眨眼,坚强的笑道:“是呢,经儿那时候可能干了,我想绎儿也会争气的。”
刚说完,陆炳又咳了起来。
我拍着他的背让他回屋,追问他:“这恐怕不是伤寒了吧,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大事。”
我不听,硬是脱了他的衣服,于是那一道道疤痕就裸露了出来,我的指间一点点从肩胛抚过。那里是城外中鞑靼人的箭伤,还有那里,是我曾经磕在石阶上的,还有腹上侧,是我去找严世蕃寻仇时被捅伤的,还有这里,是他自己生擒哈舟儿受的伤,这些年,这些伤,无一不是他为我付出的所有。
我将头枕在他光洁的肩膀上,我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温度与胸腔鲜活的跳动,我知道我这一生辜负了很多人,但陆炳绝对是我不能再辜负的人。
“你看,没事吧。”他的手掌顺过我的发丝,像安抚孩子那样。
“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的逃离这些斗争该多好。”
他没有说话,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十二月的时候,下起了很大一场雪,马蹄从门前经过,踏过长安街直接奔赴皇城,将门口的积雪践踏得到处都是,老刘正要抱怨那不长眼的人,此时又两匹马折回停在了门前,陆炳和绎儿就从马上下来,我接过了配剑替他们掸去身上的风雪。
“回来得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道。
“不了,怕是来不及,我回来换身衣服就要进宫。”陆炳说。
“如何这么急?”
“娘,方才可见着门口的急报?”
“是刚才那些骑马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