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太子若是迟迟不见好,若是……”他皱眉。
“如何?”
他看着我道:“六娘,你说,圣上会立一个孱弱的儿子为储君吗?”
我张嘴一怔,“可是,你们不是都立嫡立长吗?”
“何来长?康妃的儿子裕王可是与殿下同岁,当初能册立太子无非仗着王贵妃品阶比康妃高,如今王贵妃都仙逝多少年了。”
我默然点头:“你说的对,当初王贵妃和康妃临盆我是在场的,后来康妃也一直因此事忿忿不平找过我,可是,废立太子是大事,张居正,徐阶他们怎么说?”
“这是我在家里与你的猜测,此事还未拿上台面,最主要的是太子殿下曾因赵贞吉的事情惹怒过圣上,所以若病情真不见好转,倒时只怕一场风波要不可避免。”
“太子若被废,那我经儿…”我不由抓紧了陆炳的手。
后来随着太子病情的越发严重,经儿回来的时日也少了。
我曾让宫里的太监去东宫捎过几回书信,就在那日从宫墙外回到府里的途中,我心下思量决定去找徐北,看他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能治得了太子的病。
然而,人还没进门,一只花瓶就从里劈头砸了出来,幸好我躲得快,要不然,今天就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诶呦,我的姑奶奶,我的小祖宗,你可歇一会儿吧,这伤才好的,别又气坏了身子。”
恩?徐北的声音,我往地上一瞟,估摸着瓷花瓶也该有些银两吧,为了女神,徐北这奸商居然这么舍得了?
“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该整日将我留在此处,我亦有我的事情要去做,你我也非同路人,何必苦苦纠缠。”
等等······这个声音,夏兰泽?
“我若现在放你走,你能去哪里?我这还不是心疼姑娘你无依无靠,四海漂泊。你怎么就不懂在下的一片苦心呢?”
果然,我踏进门一看,徐北口中心仪佳人还真的是夏兰泽!我突然有种被雷到的接受无能感。
“夏小姐······”
“陆夫人,你怎么来了?”徐北赶紧招呼下人上茶,我却瞧见夏兰泽尖刀般的锐利眼神。
“好啊,原来你们是认识的,果真都是一丘之貉!”夏兰泽道。
“这是怎么说,夏小姐?”徐北一脸莫名,我朝他使劲眨眨眼,示意他别做声了。
然而夏兰泽还是讥笑一声,然后猛地推开我和徐北出去了。
“这······”徐北看看我,又看看夏兰泽的背影。
我叹息:“这就是你的女神?”
“恩。”徐北讷讷点头。
“那没戏了,趁早收拾东西回江南吧。”
“为何?”
“你知道她是谁吗?”
见他摇头,我耐心的道:“前任首辅夏言之女,要让她知道你帮严世蕃干的那些事,她能放过你!趁早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晚了连小命都没了。”我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美梦。
他一听,果然又惊又吓得瘫坐到了椅子上:“冤孽,那日她穿着鞑靼人的衣服从城墙下救我的那刻,我还以为我遇到了这辈子的女神,结果······”
“那日,我们是一起从蒙古回来的,只是两军交战时走散了,不想被你捡回家了。”
“杨大人去大同前曾托我照顾她,我只当是什么远方的表亲,不想······唉!”
“算了,算了,失恋的事情先放一边,我来找你有急事,你上回说你包揽了整个军队的大夫,我想问问你,你可还有认识什么奇人异士的神医?”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太子病重,嘘!这可是秘密,你不能对外泄露,我只问你有没有?”
他低头想了会儿道:“神医吗?严大人那里我倒认识一个。”
“谁?”
“江南的许大夫。”
许大夫?也就是上次帮绎儿看病的那位大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可否帮我找来,我引荐他入宫,若治好了太子,可是头功一件。”
“这你为何不去找小阁老。”
我撇嘴,不情愿道:“我和严世蕃,你也知道的,不方便不方便。”
徐北一笑,“上回,他可是专程连夜赶赴的江南,才找来了许大夫,你如今倒是一句不方便,小阁老听了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连夜?他不是说去江南顺道的吗·····”我喃喃嘀咕,徐北笑而不语。
许大夫不愧为江南名医,医术比起太医院那帮官僚主义,本事强了不是一点。经陆炳引进宫看了两日,太子的病情就有了极大的好转,看着经儿回家时那高兴的神色,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而那位许大夫更是两袖清风的弃了皇宫的功名利禄,直接第二日就赶着回江南去了。
为了感谢他治好我家绎儿的病,我备了一千两银子给他,他却只收了十两诊金,语气怪异的道:“朝廷斗争,老夫无意参与,此生是最后一回问诊了,以后请诸位好自为之吧。”
我云里雾里的听着他的话,一时没能理解,但是从那以后,我确实是再也没见到过他。
嘉靖三十年二月,太子年满十六,欲行冠礼的前一个月,再次因请求调赵贞吉回京的事情引得嘉靖盛怒,我听陆炳回来说起,是严嵩以内阁的名义驳了太子为赵贞吉的求情,后来太子一怒之下连夜出宫去了西苑,长跪万寿宫外求见嘉靖,最终因寒露过重的缘由,再一次病倒了。
那是三月的上旬,京城内已经开出了三三两两的桃花,太子和经儿乘着马车从陆府门前经过,拂了一车顶的落英,就要停了下来,我吩咐府里的人打扫准备,太子却在车内挥挥手笑道:“不用了,本宫就是路过而已,顺道来看一眼。”
“过去常常憋在宫里头,也未曾好好欣赏过外面的景色,如今看这早春之际,倒别有一番风情。”太子笑着又咳了两声,我看这孩子面色苍白,身子羸弱,不免为他担心。
“殿下,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去吧。”陆经劝他道。
太子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什么原因,他叹息着低语道:“那些人呐总想着我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太子,我却终是不称他们的心,虽惹得他们不快,但这几年来方才觉得是活得最好的。”太子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晶亮的光芒:“陆夫人,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把陆经送到宫里来陪我,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嗯······”看着那孩子既像洒脱又像诀别的目光,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城外折了一支柳条,把它插入瓶子里吧,来年会抽出新的枝芽吧。”太子从袖中递给我那一截碧绿的柳枝条,他最后朝我笑了笑,马车转动轮子离去了。
三月十六日的那天,太子举行了冠礼,虽然风很大,天气阴沉,但由于是陶仲文占卜的日子,所以并没有人敢说不是。
当天回来只听陆炳说太子行冠礼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差了,我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什么黄道吉日就那么重要,孩子的病还没好,就吹大冷风。对了,那许大夫找到了没有?”
陆炳摇摇头。
那天晚上风刮得格外的大,我见屋里玉瓶的那枝柳条安安静静的垂下了叶子,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紫禁城里倏然传出了一声沉重的钟响,陆炳惊醒。
刚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便碰上了宫里来的太监,一色素白泣声道:“太子殿下薨了。”
时年三月十七日,那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这么走了,嘉靖下令罢朝三日,举国哀悼斋戒,并追封了谥号庄敬太子。
那个晚上,经儿将自己锁在房内,哭得泣不成声,我端着晚膳在门口徘徊了几步长长叹息,直到夜半的时候,我还是于心不忍的推了窗进去。
没有点灯,但他还是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哭得难以自制。
“其实殿下早知道时日无多,与其被那些人拿了话柄去圣上面前提废立,不如自己绝了汤药而去,以此保全我。”经儿说。
我听得心头也是一阵绞痛,湿了眼眶:“殿下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到底还是孩子,哭到天明的时候,经儿已经在我怀间沉沉睡去了,我将他轻轻地扶上床,盖好被子。
陆炳在门外等我,我出去后问他道:“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