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柳嫂子,本姓柳,之所以不像章大家的那样被人称呼,是因为柳嫂子是守寡之人,因娘家有人在府里做事,便在回娘家后也入了府,一直就在大房的院子里做粗使婆子,后来因做事细心,给了一些对外的差事,慢慢爬了上去,如之前采买一些小丫头入府,挑选时,就会派柳嫂子过去。
这算是有点油水的差事,能在淮丰侯夫人那里混到这个位置,可见柳嫂子是有些手段的,结果偏偏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在一天夜里撞了邪,次日就病了,这种撞了邪闹了病的,大户人家都嫌晦气,就算是直接赶出去,也不算什么。谁让大太太慈悲心肠,竟特许她出府回家休养,说是等养好了身体还能回来,结果偏偏她命薄,回家去没半个月就没了。
之所以这事被人暗中说了,皆是因为有人另传言,柳嫂子那天夜里不是撞了邪,是看到了大老爷睡小姨子,这等丑事被她撞见了,自然就难逃一死。
说这话的,是两个喝酒喝高了的老婆子,说话时污言秽语的,锦绣偷听到了,当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落了柳嫂子的后尘。
锦绣对这种香艳传闻未必就信,但现在想来,前世淮丰侯府竟能在私下传播淮丰侯这种丑事,可见大太太虽看似有手腕,但整个淮丰侯府已是乱象横生,现出大家族走下坡路的那种颓态了。
什么侯爷与妻妹私通,什么爷们之间明争暗斗、兄不友弟不恭,全都不是什么好事,竟能在下人间传开了,被仆妇丫鬟闲暇时嚼舌头,可见侯府对仆从的约束力越发差了。这种事有了,怕是中饱私囊、阳奉阴违,奴大欺主,都不会少。
但无论是上面的这些爷们太太,还是下面的这些仆妇丫鬟,竟都觉得,靠着老太太与宫里那位贵人的关系,必能让淮丰侯府更上一层楼,没人担心侯府的将来。
锦绣这次重生回来,脑子似乎一下子灵光了不少,起码前世有些事看不懂,现在竟隐约想到了。
她心里苦笑:这莫非就是别人常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说她是实实在在死了一回,但若用这话,倒也不算是全错。
正想着这些时,一阵脚步声忽从院子外传来,由远及近,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仆妇进了院子,声音也跟着响起:“你就是陈牙婆吧?”
来人这一开口,连锦绣都听出了一些不对劲,悄悄去看,果然看到陈牙婆的笑容僵了下,也难为这婆子了,进来的打头仆妇,身材高大丰满,走路带风,看模样就不是好相与的,陈牙婆被这么似笑非笑问了一句,竟立刻绽出更真挚的笑,上前与对方说话。“我就是陈牙婆,哎哟,您就是章大家的吧?早就听说您了……”后面就是一串恭维话。
锦绣眼尖,那边两个人说着话,她就看到有什么东西被陈牙婆顺着袖子递了过去。
章大家的接了,用手捏了捏,脸上终于带了笑,也不为难陈牙婆了,说:“老姐姐既是常来府里的,想必是个稳妥的,得!今日您既来了,我就不难为您了,让这些丫头都抬起头来吧,我看看她们!”
陈牙婆暗松一口气,也有些肉疼,这递过去的,可有五两银子,若是对方没挑中几个丫头,自己这一趟反是赔了。
好在章大家的既拿了好处,顺手提点了一句:“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太的寿诞,大太太打算放出一些到了年龄的丫头,这人放出去一批,就要再选进来一批,除了家生子,老姐姐手里要是还有好苗子,倒是可以送过来,若能让大太太满意,还怕以后不照顾你生意?”
陈牙婆眼睛一亮:“若真能如此,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就说嘛,今早起来,树上的喜鹊就一直的叫,原来是应在了您的身上!您可真是我的贵人!”
章大家的有些得意,嘴上却说:“行了,闲话少说,先看看这些丫头吧,我可跟你说,大太太一向喜欢机灵丫头,若是瞧着就蠢笨的,可进不了侯府的门儿,能在侯府做事的,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陈牙婆忙陪着笑说,“能进了侯府,那就是进了福窝,别说是在这里做事的人了,就是我,来一趟,回去做事都觉得顺利了几分,想必是贵人住贵地,这地方连风水都养人咧!”
章大家的也不理会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奉承,目光就在面前的几排丫头脸上扫过,忽然目光一顿,一指锦绣:“你,站出来。”
锦绣听了,忙乖巧地朝她福了福身,走了出来。
感觉对方目光仔细落在她脸上看了看,嗯了一声:“倒是长得白净。”
“还有你,也出来。”但章大家的也没多看,又去看别人,第二个被点名出来的,果然是同样卖相不错的桂儿。
之后又有三个丫头被挑出来,章大家的就不再选了,说:“这五个丫头看着还算白净,就留下她们吧。”
其他丫头,要么长相一般,要么皮肤蜡黄,章大家的显然比柳嫂子更挑剔,自然看不上这些丫头。
陈牙婆有点可惜,但想想章大家的给她的消息,又心头火热,她打算立刻回去收更多丫头先调.教着,于是,在与章大家的办好了五个丫头的卖身契后,就叫跟着的儿子儿媳,将剩下的丫头带去牛车上等着,她则带着香杏去见五太太。
锦绣这边,章大家的选完人就直接走了,之后的事,是由最开始带着她们过来的仆妇负责,自称是张二家的,桂儿第一个叫她张二嫂子,其他人也便跟着纷纷这么叫。
“你们先住在这儿,这几日还会进一些丫头,到时候你们一起跟着人学规矩,学好了就会有各房各院的来挑选,谁以后能奔了高枝儿,有了造化,就看这几日的功夫了。”张二嫂子意有所指道。
第3章 敲打
张二嫂子的话,让几个丫头心里都掀起了波澜。
锦绣想的是,侯府这地方,看着是个富贵窝,实际上,却是一步一坑,那是万万不能大意的地方,路两旁是令人艳羡的富贵袭人,可若掉进了坑里,立刻就变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
其他几人则想:奔了高枝儿?有了造化?怎么才能叫高枝儿,又如何才能算造化?
人心因此浮动,只说了这么一句的张二嫂子深藏功与名,之后便只带着她们几个住进了一处小院子,交代了一番,就先走了。
说是小院子,其实也比陈牙婆家的前后院子都大了,正房几间,厢房两排,她们住的其中一间厢房,虽也是大通铺,可屋内半旧不新的柜子,仍能看出富贵气来,更不必说,地面铺着簇新的砖,墙面也是干干净净,窗明几亮,窗户纸雪白。
推开门窗,屋前还有几簇长得极茂盛的花,偶有蝴蝶飞跃其间,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真好。”一个小丫头摸了摸脸,又眼也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景儿,总觉得自己仍在梦里,这就留下了?
另外两个丫头也凑过去,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桂儿冷冷一声“呱躁!”响起,才讪讪地闭了嘴。
虽已离开了陈牙婆的管制,但之前一两年留下的习惯,仍让这三个丫头惧怕,来了半年就确立了小团体“头头儿”地位的桂儿,也仍有些令她们害怕。
但随着其他丫头陆续进府,人数骤增,竞争的激烈,还能让桂儿保持多久的余威,锦绣想,怕是不会有多久了。
果然,之后两天,陆续又有几批丫头被带着住进了这个小院的其他厢房里,锦绣默默算着人数,等人数超过了三十人时,那位章大家的就又来了,这次也依旧是带着几个丫鬟,以锦绣前世的记忆,看那几个丫鬟的穿着,应是粗使丫头。
原本几个厢房内的丫头们,是井水不犯河水,连打饭时都彼此不怎么搭话,现在被拢到了一起学规矩,顿时就熟悉了,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立刻就让许多人记住了。
锦绣没有刻意藏拙,既进了府做奴婢,想要活得好,自然要去好去处,规矩学得好,若能直接分去大太太院里,那自然是好事。
大太太再面慈心苦,起码大面上过得去,其他几房未必就真是安乐窝,哪个更好,还真不好区分。
要按锦绣的意思,自然最想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淮丰侯府的老太太地位超然,当朝太后亲妹,身上有着超品侯夫人的诰命,是皇帝的亲姨妈,只要她活着一天,但凡淮丰侯府没犯下谋反大罪,皇帝再不喜这一家,也只能拧着鼻子给一点恩典。做老太太府里的丫鬟,同样在其他各房各院的人面前,也都有着体面,只要老太太还活着一天,就没人愿意为了小事与老太太院里的人交恶。就算是老太太死了,有着这么一层过去,再去其他院子也会有些面子,起码与跟着其他主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