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发生的事情夏侯启不知晓,因为苏白突然握着簪子刺进了他的肩胛。
夏侯启昏迷前想到了他和苏白之前一起读书的时光。
教他们的是赵大儒,一生著书立说,在读书人心中很有地位。
他说他教过的学生里最喜欢的就是苏白,每每见了她的文章,总是夸了又夸。
有次甚至直接拿了苏白和夏侯启的文章摆在一起,逐句对比,言辞犀利,最终评价夏侯启的才华终不及苏白。
事实证明大儒的确说的在理,他的确是不如苏白的。
费心筹划,功败垂成。
他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何时何地,向前摸索着走了不下十几步,只碰到几面冰冷的墙壁和无穷无尽的黑暗。
一个幽暗的密闭空间里,像极了长秋宫的密室。
不过这一次和上次的似乎有些不一样,这个空间空荡荡的,没有床,没有烛台,没有桌椅。
他能够听到外面有水流过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能够听到水滴在石头上绽开的脆裂声,一声又一声,永无止息。
他醒来了,又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没有人来,也出不去。他在这里,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靠抽搐的胃来判断的时间是否又过了一天。
时间越来越久,胃越来越疼,他靠在墙角想着自己或许能够希冀死亡。死亡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与这无休无止的黑暗相比,他甚至更希望自己能够躺在埋骨的墓室。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角落里有些动静,墙壁裂了条缝,有一束光从那条里面照进来。
那是一束很小的光,顺着光的方向而去,能够看到尘埃在光里面涌动飞舞。
他晃了晃神,光却又消失了。
他手脚着地朝光的方向摸索过去,那里摆着一碗饭和一碗水。
饭是温热的,水是凉的。
或许黑暗真的能够放大人的感官,他听见水滴越来越快的声音,他恍然之间有种自己的血液被抽空的错觉。
温度很低,那碗水结了冰,他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从这种幻觉中抽空。
水很少,一小碗,没装满,夏侯启格外珍惜。
他不知道下一次有人来送水是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碗水能够帮助他抵御这种幻觉多久。
水喝完了,水滴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躺倒在地上,用头去撞击墙壁,但这些却无济于事。
他又站起来,摸索着那道光曾经出现的方向,可任凭他抓破了自己的手,却也找不到那束光到底藏匿于何处。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那束光又出现了。
他匍匐着朝着那束光奔爬过去,看清了那道光。
那是一道两寸见方的闸门。
他用手卡住那道闸门,问这里是哪里?他许久不曾说话,说出的声音就像是锯子拉过沉重木头的声音,并不是很好听。
外面的人不说话,把他的手推出去,把闸门重新关上。
光又不见了。
夏侯启却也不见得多么伤心,他似乎已经绝望了,他坐在原地,伸出手向前摸索,是黑暗,还是黑暗。
他又缩回原地,抱着那一碗水,怕洒了一滴。
他舍不得喝那碗水,那碗水出现的地方有光明,抱着这碗水是否就能够看见那个光呢?
恍然间觉得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他闭上了眼睛,想想着些东西转移自己注意力,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他一时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爬到那棵老槐树上看见的的阳光,想到了自己掀开苏白盖头时她唇上那抹殷红色胭脂,想起了那父皇临终前告诫他的君王之道,想起了登基时的畅快与得意。
最后,他又想起了那空荡荡的勤政殿。
他想了很多,在极喜和极悲中沉沉睡去。
他回到了长秋宫那座密室。
密室里面依旧没有光,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找蜡烛和火石,他知道这些就在他熟悉的那个位置。
他摸索着下床,却踩到自己的衣角,带倒一片物品后摔倒在地。
密室的门被打开,苏白进来,没有带蜡烛,她点了香。
那种香的味道,夏侯启很熟悉,这种使人全身乏力,食欲不振的香是他曾经自以为是仁慈的恩赐。
他想要苏白懂事些,所以叫福喜改了香方,亲手将改过的香放进了长秋宫的香盒里。
苏白把香点上放在角落里,又给了一碗清水放在桌上。
从密室们涌进的光照在水碗水面上,反射到夏侯启的的眼睛里。
不是很舒服的,他眯了眯眼睛,爬起来想靠的进些仔细看看。
可惜苏白早已退了出去,带走了光。
夏侯忌想把香灭了,可又有些舍不得。
他太久没有看到光了。
那一缕烟,摇摇晃晃,恍然间像是萤火,带着他远离了死亡,黑夜和腥臭。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香灭了。
夏侯启笑了笑,想起了那些年的美好时光。
他想起了他和苏白相遇时的桃花漫天,想起了他和苏白出游时的肆意潇洒...
只可惜是他最后亲手斩断了这些美好。
他喜欢苏白,可是他爱江山,爱万民,爱权力。他是苏白的丈夫,可是他也是天下的君主。苏白和天下不相容的时,他总得舍弃一个。
夏侯启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尽管他从来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对。
他只是在做当时他想做的,应该做的。
苏白又下来了,手里拿了蜡烛。
夏侯启能够看见她瘦了很多,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牵着一个不及她膝盖高的小孩,对夏侯启说:“孩子今天问我,他的爹爹去哪了,我想着是该带他来见见你。”
她手里牵着的孩子好奇地看了看夏侯启:“他就是我的爹爹么?”稚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夏侯启想说‘是的,我是你的父皇。’
可是他的嗓子就像是哑了一样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哑的呜咽声。
那孩子转头问他的母亲:“他怎么不说话?他是哑巴吗?”
苏白看了看夏侯启,告诉孩子:“你的爹爹,他曾经是一个君王。”
孩子有些好奇,“君王都是这样的吗?那以后我会成为这样的吗?”
苏白看了孩子一眼,不说话。
夏侯启扶着墙壁站起来,撑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苏白抬脚想要离去,他急了,上前紧走几步,却又摔倒在地。
他一把扯住苏白的裙摆,求苏白别走,说他错了。
孩子抬头问苏白,大眼睛里面全是疑惑:“爹爹做错了什么?”
苏白淡淡回答:“他只是在后悔。因为他想要的得不到,他抛弃的亦抛弃了他。”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明白了。
达喜拿了食盒下来,向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看向苏白。
苏白点了点头。
孩子欢快跑出密室:“达喜,我们去放纸鸢吧。”
密室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苏白把裙摆从他的手里面拽出来,在旁边坐下,打开达喜留下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点糕点,一点蜜饯,还有一碗药,“这是太医开的药,你要是觉得苦,可以吃两颗蜜饯。”
夏侯启盯着苏白忙碌的身影。
苏白并没有回望他,只继续说道:“还记得以前我未出嫁的时候,练习骑射,满身是伤,一年四季把药当饭在吃。那个时候我身上都是苦兮兮的药味儿。那个时候你靠近我,跟我说很喜欢我身上的药味儿,还告诉我说如果觉得吃药苦的话,可以吃两颗蜜饯。”
“我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开始喜欢上了蜜饯。”
“我每回含着蜜饯的时候,就在想嫁给这位明白我的敏感和脆弱,亦愿意用他的言语来安慰我的少年郎。”
“你要是觉得苦,也可以吃两颗,”苏白回过头来,补充道:“这些蜜饯是当时你送到我宫里来的,我没吃完。”
夏侯启想起了这些蜜饯。
他当时听见苏白怀了孩子的消息,只觉得这个孩子很不合时宜的碍眼。
苏家和宁侯本就苏家占了上风,维持他们的之间的平衡,使他们鹬蚌相争,最后作为皇帝自然能渔翁得利。
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加重了苏家的权势,打破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