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老主持到底是年龄大了,无法管理寺庙,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了。”刘蝉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在心中喟叹,假使是这老主持继续把持寺庙,给寺中的僧人们讲授佛法,那说不定,这北山寺庙,还真会有那么几分佛性。
毕竟是傅芝钟都认为的智者。
忽而,刘蝉抬头看向斜前方,他伸出一只手,以手成掌,阻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的秋狸。
秋狸与刘蝉同时向响动簌簌的转角瞧去,只见一道身影走来。
刘蝉定睛锁视——
“哟,”待认清了来人后,刘蝉面上原本的散漫随心,尽数变为暗藏起来的刀锋,“这不是大夫人吗?”
转角处的身影袅袅,频步而来。
来者正是持着一柄细伞,带着翠玉来寺院的沈璐。
“也是凑巧,在这北山寺庙都能遇见你。”刘蝉笑眯眯道。
他话音刚落,缩在他怀里的刘菊方突然转醒。
它动动自己的胡须,像是感念到了什么,碧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走来的沈璐。
沈璐扫了一眼刘蝉,神色平静,“确实是巧。”
她说,顺手把手上的伞递给了身边的翠玉。
翠玉接过伞后,怯怯地朝刘蝉行了一礼。她声哑,无法喊人。
她这样行了礼之后,秋狸才对沈璐躬身行礼,喊了声大夫人。
“还真是稀奇,你不在你的尼姑庵,来这北山的寺庙做甚?”刘蝉徐徐上前几步,笑问。
沈璐垂首敛目,“六太太说的是哪里的话。”
她面对趋近的刘蝉,不动声色地细捻着手中的佛珠,“何谓我的尼姑庵?这些寺庙修出来,便是为天下修的。又哪里来的‘我的’一说。”
刘蝉瞥她一眼,心想沈璐说的是挺讨人喜欢。
可若这寺庙真是修出来为天下的,那今日这寺庙又何必闭门,只接贵客?
刘蝉懒得与她争辩这点。
“我来此处,仅是因这串佛珠前几日不慎崩断,落了几颗珠子,我便来找师傅修一修,顺道祛祛灾邪罢了。”沈璐对着刘蝉轻巧翻腕,将掌心里的朱丹玛瑙长串显出。
沈璐的五指上涂着深红近黑的染料,朱丹玛瑙串一部分缠绕在她苍白的掌心,一部分遥遥垂下,是谓极美。
刘蝉虚眼盯了这串佛珠一瞬。
确定是货真价实的朱丹玛瑙无疑。
“那是得来寺里祛一祛灾邪。”刘蝉挑眉,“只是,这佛珠怎的好好的,就断了呢?”
刘蝉向着沈璐,低头屈指勾了勾刘菊方肉乎乎的下巴。
刘菊方眯着眼,呼噜呼噜地叫。
“像我们家菊方,不管我拿甚么手链啊,玉串啊给它拿去磨牙,它就算是玩得再欢,也不会给我弄断。”
“是不是,菊方?”刘蝉点了点刘菊方的鼻子。
刘菊方甩甩尾巴,“喵——”
它说道。
刘蝉见刘菊方上道,轻笑一声。
“夫人还是小心一些吧——听闻这些佛珠呢,还能替主挡过一灾。可厉害着呢。”
“这断过的佛珠,到底是欠缺了些法力不是?”他扭头,又漫不经心地望向沈璐,仰唇笑曰。
被刘蝉这般借着刘菊方这只猫来奚落,沈璐依旧沉着。
她收回手,继续拨弄着佛珠。
“六太太说的对。”她缓缓道,“到底还是要注意一些。”
“只是我也好奇,今日六太太来这寺中做何?我听闻,六太太分明是不信佛的。”沈璐道。
此时刘蝉与沈璐已经相对而立,他们二人面面相对。
两人身后的秋狸与翠玉,皆静静伫立。
“夫人果真了解我,”刘蝉丝毫不掩,“我确实是不信佛祖,不信鬼神。”
“毕竟我心中无愧、无怨、无不安,信这些,又做什么呢?”刘蝉展颜,笑意稠浓。
沈璐默了一瞬。
沈璐知晓,刘蝉一贯是尖牙利嘴,又张扬凶狠的。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
刘蝉撇头瞟向她。
“你无愧,无怨,无不安,”沈璐叹息过后,便一字一顿缓缓,“你心中只有一个傅芝钟。”
“你活着,就好像是他的一部分。”沈璐一颗一颗地拨着手里的珠串。
她感觉浑圆的朱丹玛瑙正碾过自己的指腹。
她抬眼,径直观进刘蝉的柳叶眼中,“只是你这样的心思,他知道吗?”
说完之后,沈璐又收回自己的视线,她仍旧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淡然样,好似刚刚咄咄逼人的不是她一般。
刘蝉嘴角的笑隐去。
他眉眼间似媚似妖的一团艳丽全然被打散。一层厚重的阴翳爬上刘蝉的脸庞,他的脸色沉沉,好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天空,其上无一只燕雀飞过。
这是刘蝉第一次在沈璐跟前露出这样阴郁的表情。
但不过尔尔,刘蝉便收了这副泥泞压抑的神情。
刘蝉眉眼松活,笑靥又一次乍现。
“夫人说的是,”刘蝉笑道,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心中只有傅爷,别无其它。”
沈璐掀开眼,又朝刘蝉看去。
“可仔细想想,夫人与我都一样,皆是在世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再无亲属。”他往沈璐的方向又走了一步,带着满身的阴翳逼近。
“可惜,夫人与我到底不同。”刘蝉慢条斯理地说。
“我心中尚且还有傅爷——而夫人心中,除了业障、孽债,还剩什么呢?”
他说到‘业障、孽债’时故意拉长声音,停顿片刻。
沈璐拨动佛珠的手陡然停下。
她的手猛然收紧,停滞在手心里的佛珠被沈璐紧攥。一颗一颗坚硬的朱丹玛瑙,似乎要被她嵌入自己的血肉。
还剩什么?
与大摆袖下紧握充血的手不同,沈璐的眉眼间,依旧是寂寥的远山。
刘蝉的目光落到沈璐发中的木钗上。
这木钗乍看无华,但细细欣赏,就能发现,这木雕的雕工精湛得骇人。一柄小小的木钗上细雕着一龙一凤,盘旋而行,筋骨有力,栩栩如生。
隔着一定的距离,刘蝉都能看出龙与凤的片片羽毛。
龙凤,倒是好寓意。龙凤呈祥,龙凤双胞胎。
刘蝉收回视线想到。
他与沈璐就算如此,他们之间就是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刘蝉摸了摸怀中的刘菊方。
刘菊方感觉出刘蝉的情绪不佳,它仰起猫脸,用自己毛茸茸的脸庞去糊刘蝉。
刘蝉的注意力果然被它分散了些,他揪了一把刘菊方的耳朵,示意自己心情尚可。
最终,对刘蝉说的那些话,沈璐什么都没有回复。
她仿若未闻,只提步向前走。
“六太太难得来北山寺庙一次,不如到前厅的菩萨前拜一拜罢。”沈璐看了一眼刘蝉,淡淡道,“北山寺庙的供佛很是灵验的。”
沈璐带着翠玉,缓步前行,“若六太太心中有什么愿望,不若去拜一拜。”
刘蝉回首,望向沈璐的背影。
她今日身着淡青,是和竹一样的淡雅。
刘蝉哼笑一声,又转回头,带着秋狸往最先开始,沈璐折身出现的转弯处走。
“多谢夫人的好意。”刘蝉头也不回。
不多时,沈璐与刘蝉二人沿着彼此走过、又相反的路背驰而行。
刘蝉怀中的刘菊方转了转眼,它看看刘蝉,又伸直脑袋看看刘蝉身后的秋狸,发现没有什么别的人之后,它再次合上眼,爬回刘蝉的怀里。
第48章 拜佛(三)
四十八.
依从沈璐给的建议,刘蝉抱着刘菊方,带着秋狸绕了几圈弯儿,去了前厅供奉的菩萨像。
刘蝉心想,既然沈璐都说灵验,那拜一拜倒也无妨。
反正时人拜佛,就图一个灵验耳。
结果,不料,刘蝉两人一猫才行至厅门口,就又被门口一小和尚拦了下来。
“施主,畜类不可入厅堂。”小和尚说。
刘菊方从刘蝉的怀里探出头,它悄悄地翘起尾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小和尚看。
小和尚年龄不大,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刘菊方盯着他,他也盯着刘菊方。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小和尚挺小的,刘菊方估计他好欺负。它眨眨眼,嘤嘤地猫叫,往刘蝉怀里拱,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刘蝉哪里不知道这只胖猫的心思。
刘菊方就是欺软怕硬,才进门前遇见的那些和尚里有个长得魁梧的,刘菊方就装作自己听不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