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闲来无事,亦来到寿康宫中看望女儿,看着孩子们玩儿那么开心,皇后的面上亦露出清浅的笑意。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们笑得多纯真啊!这样的日子实该珍惜,等到再大些,她们便会被指婚给蒙古王亲,哪怕不情愿,也得遵从皇命,谁让她们是皇室宗女呢?
一想到女儿长大后很可能会嫁到蒙古去,皇后忽生伤感,笑意渐淡。
身后骤然传来的唱报声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听闻皇上驾到,皇后转身相迎,依礼福身。
两位公主亦准备来请安,乾隆和然一笑,摆了摆手,“你们继续玩儿,无需多礼。”
于是公主们便坐在跷跷板上以脚垫地,来回晃悠着。
乾隆给在场的太妃们问安,而后才走向女儿们,三公主朝他淑然一笑,“皇阿玛,您可曾玩过跷跷板?”
被询问的乾隆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目光变得悠远,忍不住慨叹道:“朕啊!儿时忙着在上书房读书,还要学骑射,根本没机会玩耍。”
“那皇阿玛要不要也试试?我来陪您玩儿?”
皇后笑道:“这跷跷板必须得两人差不多重才能玩儿,你皇阿玛是大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玩儿?”
岂料乾隆竟道无妨,“不如你跟和婉一起,你俩坐西边,朕坐在东边,如此便算势均力敌。”
说话间,乾隆已然上前,和婉欣然应下,与堂姐三公主坐在一起。
饶是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一旦乾隆坐下去,她俩肯本压不动,和婉见状着了急,嘟着小嘴儿惆怅不已,
“这可怎么办?咱们太轻,皇阿玛独坐跷跷板,咱们哪里是他的对手?这可怎么玩儿呀?”
眼瞧着两个孩子不乐意,乾隆脚踮地,缓缓起身,她俩才勉强将板子压了下去。一来一回,都有的玩儿,她们的小脸儿上才有了笑颜。
堂堂皇帝居然与女儿们一起玩耍?皇后见状颇觉惊诧,只因他一向注重仪表,今日却抛开自己的身份,与孩子们一起嬉闹,太不符合他的性子。
但看他面上笑意那般灿烂,终于不再是深蹙眉头绷着脸,皇后颇觉欣慰,反正这是在寿康宫,没有外臣,他不必伪装,可卸下防备,暂歇片刻,做个父亲,而不是一身重担的皇帝。
三公主个头儿高一些,是以坐在和婉后面,搂着堂妹对父亲甜甜一笑,“皇阿玛您真好,愿意让着我们。”
“唔---”乾隆故意反问,“朕若是不谦让,便不是好阿玛?”
皇后心下一紧,生怕女儿说错话,惹皇上生气,然而孩童的心思与大人不同,她们所想的大都很简单,
“也是好阿玛,但这游戏没法儿玩下去了啊!只能皇阿玛自个儿坐在那儿,有什么意思呢?”
女儿这话不禁令乾隆陷入沉思之中:游戏就得人多才有意思,人都没了,对手也没了,还能继续下去吗?
第133章 珠胎暗结
一旁的皇后看得出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 八成是为鄂尔泰一事吧?前朝之事她不便多管, 料想皇上自有分寸。
就在众人以为鄂尔泰气运已尽之时,乾隆突然改了态度, 只道鄂尔泰乃是先帝所遗托的重臣,平日里对政务较为谙练, 此事一旦深究,鄂尔泰担当不起, 且朝廷又会少一名能办事的大臣,于是乾隆将鄂尔泰交部议处, 以示薄罚。
先前三法司已然给出审查结果,如今皇帝又要将人交给吏部议处,这态度再明显不过,吏部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自然不会为难鄂尔泰,意思意思即可。
至于鄂容安, 乾隆亦没再追究, 革了他的职, 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但乾隆认为仲永檀辜负了他的信任, 命王大臣定拟其罪, 然而尚未等到结果出来, 仲永檀竟然病死在慎刑司!
就在傅恒的眼皮子底下, 人居然说没就没了!傅恒只觉此事太过蹊跷,打算深究仲永檀的死因,咏微的阿玛海望与他一同总管内务府, 海望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早已波澜不惊,建议傅恒不要再追究。
身在刑部的傅新亦劝他按病死上报,傅恒却认为此事疑点重重,“仲大人还不到三十,身体一直很好,我并未让人对他用过刑,怎会突然病死?想必是有些人不希望他活下去吧?”
傅新亦觉仲永檀死得诡异,“以仲永檀的性子,一旦他活着出去,指不定会再次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张阁老他心虚,张照亦与他有仇,难保他们不会暗中下手。
但他们做事一向缜密,不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到,是以我认为你不该再向皇上提出异议,毕竟皇上已经不打算再深究鄂中堂父子的责任,此事还是尽快揭过为好,越耽误越麻烦。”
朋党之争一向无情,先前傅恒只是听闻,这一次却是切切实实的见识到这些个官员们的面孔是怎样的善变,不过短短七八日,竟是变幻出各种丑态!
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就偏向于他,傅恒试图站在皇帝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他由衷的希望此事能给双方一个深切的警示,希望他们可以收敛一些,莫再为一己私欲和喜恶就想方设法的打击对方,然而事实证明,张党依旧肆意横行,甚至草菅人命,当真是无法无天!他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猖狂之举,
“难道就任由仲永檀枉死吗?纵使他真的为鄂中堂做事,但也罪不至死,顶多革职不再入仕途,何至于要人性命?”
悲愤的傅恒胸口剧烈起伏着,傅新给他倒了盏茶,劝他消消火气,“如今鄂中堂自身难保,仲永檀的死因即使有疑点,鄂中堂也不敢说什么,既然他都不敢管自己的门生,你就不要再蹚浑水,睁只眼闭只眼,尽快结案吧!”
道理他都懂,但傅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自己也变成趋炎附势之徒,“咱们当官儿的若是不能为人伸冤,那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家族的强大,才让傅恒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不需要去攀附旁人,先前做侍卫,他专心当值,没太在意官场这些纷争,如今他开始正式做官,官场的黑暗便一层层的在他面前剥开,丑陋腌臜,各种卑劣之态悉数展现。
倘若他不在内务府,兴许他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可人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的事,他只觉自己很失职,没能将仲永檀看顾好,才会令他遭人毒手,愧疚与愤怒一并爆发,正义感便格外强烈。
傅新很清楚老九的性子,尽管明知仲永檀死得冤枉,他也不敢支持傅恒为其伸冤,
“你为人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人伸冤的前提是你足够的强大,自己先在朝中站稳脚跟,才能整肃朝纲,替人说话。
如今你才被皇上提拔,正是向上攀爬的关键时刻,你若在这个时候得罪张党,将来的路必不好走。指不定会被人暗中使绊子,于你的官途很是不利。唯有等到你进入军机处,立下功勋,有了资历之后,你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抱不平,根基不稳之时,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傅新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纵然傅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朋党互争,两厢陷害的局面。
得知仲永檀在狱中病逝,鄂容安深感痛心,然而此刻他已被罢免官职,连入宫都没资格,且他阿玛亦深陷这场风波之中,如今的情势于他们很不利,他们根本无法再去为仲永檀伸冤。
翻出以往仲永檀与他通书信时曾写过的诗句,鄂容安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红了眼角,也许对他阿玛而言,仲永檀是对付张廷玉的一把利器,但对鄂容安而言,那是他的友人啊!
柳惹青苔身并绿,柿沾白露叶初红。
远山牧笛横牛背,近水芦花拂马鬃。
写出这样的诗句时,仲永檀的心境应该是从容洒脱的吧?只可惜后来他被皇上重用,官职越来越高,人也越陷越深,再难像从前那般纯粹洁净。
言官极易得罪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利害关系,才会在落难之时被人谋害,身为他的友人,鄂容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可悲!
时值九月,枫叶已被拂过的秋风染红,他还记得仲永檀曾与他相约在雪天温酒,闲话诗书,如今冬日未至,友人却已离尘,再不能兑现……
心生悲凉的他喉间发苦,闭上酸涩的双目,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便见苏棠正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