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徐尧律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饶有兴致的看着谢行俭。
谢行俭朝着虞县的方向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当日学生从府城归来,路经下尧村,那日发生的事,大人未亲眼所见,恐怕有所不知。”
“有内情?”徐尧律改双手环胸,似乎并不意外。
“是!”谢行俭肯定道。
徐大人当值都察院多年,私下必然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不知为何徐大人只字不提,装作不知内情的样子,但他却不打算隐瞒,也不敢隐瞒。
“当日若不是下尧村村民悄悄使眼色给学生,让学生及家人赶紧离开此地,只怕学生一行人难以全身而退。”
谢行俭逐字逐句的说完,徐尧律一直保持着抱胸姿势,然而,一双洞若观火的锐利双眸紧紧盯着谢行俭。
徐尧律的视线太过毒辣专注,谢行俭被看的发怵,他硬着头皮将银票往徐尧律的方向推了推,坚定道,“这钱学生是决计不能收的,大人莫要为难学生。”
“小小心意——”徐尧律按着银票,笑着坚持。
“一百两不是小钱!”谢行俭梗着脖子反驳,眼睛瞄到徐尧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赞赏,他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一场试探。
既然徐大人想考验他,他便心照不宣的装聋作哑,继续道,“大人与学生都是农家出身,更能知晓一百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意味着什么,这般重的厚礼,学生收不得,即便学生贪财拿了去,心里也会惴惴不安,而大人您,只怕也对学生失望透顶!”
“学生能因下尧村事件结交大人,便已荣幸万分,如今又得了大人亲手整理书写的书单,有这份珠玉谢礼在前,学生若再接受一百两,未免诛求无厌。”
“油嘴滑舌——”徐尧律笑的胸膛发震,手指悄无声息的勾起银票收回袖袋。
“明知我有试探你之意,还搬出一套一套的话糊弄我。”徐尧律唬着脸佯装气恼,“你呀,和韩老头的厚脸皮如出一辙,不愧是师生!”
谢行俭憨憨发笑,“韩夫子时常跟学生提及大人,也这般夸过大人。”
“哼,当面将我拒之门外,他个破老头会夸人?”徐尧律半信半疑,转头追问道,“韩老头夸了我什么?”
谢行俭抿唇一笑,大着胆子说道,“狂妄张扬,乖戾偏执。”
“嗬!我还想骂他专己守残,泥古不化呢!”徐尧律手掌猛地拍桌,气急败坏怒骂道,“好个表里不一韩老头,前些天见着还说我好来着!”
谢行俭努力憋着笑,徐尧律狠厉的眼神嗖的射过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收了笑容,乖乖的捧着茶盏喝水。
徐尧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与谢行俭又说了会话后,将偏厅一直等候的县令以及教谕等人喊到跟前,交代相关人等,切莫向外透露他此番行踪后,便匆匆带着随从后门离去。
徐尧律走后,县令按住他,问徐尧律跟他说了什么,谢行俭伸手悄悄捏捏宽大袖袋里的两封信件,拱手回道,“徐大人与学生同是农家出身,志趣相投,便问了学生关于农家的一些事情,许是怀旧罢了。”
这不是他胡编乱造的,徐大人刚才确实问过他这些问题。
至于为何隐瞒信件的事——毕竟县令是官场之人,徐大人替韩夫子转交信件,可见两人交情颇深,他若随意向县令吐露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只怕不妥。
官场人心叵测,谁知道县令是不是站在徐大人政敌一方?
徐大人手上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谢行俭不想惹祸上身,自然是小心为上,不敢与人表露两人相交甚密。
县令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少年,少年说话进退有序,他一时也打探不到想听的消息,便咬咬牙挥手让谢行俭回去。
谢行俭跪谢后,转身对着一众教谕和训导告别,方才回了舍馆。
外头的雨早已经停歇,谢行俭一路往舍馆走时,后头跟着一堆学子问东问西,谢行俭也不恼,笑着说是县令找他而已。
“县令大人为何偏偏找你,不找我们?”有学子不满。
“是啊!”
“府试一甲之人,当然与我们不同。”有人阴阳怪气的笑,“谢同窗比咱们厉害,自然县令大人只叫他一人!”
身后的众人哄堂大笑,谢行俭迈脚的动作骤然收起,停了下来。
第45章 【45】
“你牙酸吗?”谢行俭转身冷笑。
“不酸啊——”男子一愣, 不懂谢行俭突然说这话何意。
“你牙不酸说什么酸话!”
谢行俭毫不客气的指责, “你若想得县令召见,何不跟我一样考个一甲?学问比不过我, 在这煽风点火算什么君子?真丢你爹娘的脸!”
这话说得场中俱静, 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于谢行俭的直白。
“你!”
男子脸红一块白一块,他怒气腾腾几步上前,想揪谢行俭的衣领, 却被身边的同窗手疾眼快的拦住。
“都是同窗,何必闹僵!”拦人的同窗开口劝道。
谢行俭说完理都不理男子,直接转身离开。
“是他谢行俭骂人在先, 并非是我胡闹!”男子愤恨的一甩袖子,气呼呼用手指着谢行俭背影, 叫嚷道。
拦人同窗面色难堪的低下头,拉拉男子的衣衫, 小声道,“说反啦——”
“哪有说反!”男子全然没觉得自己有错,大声吼道。
拦人同窗闻言,悄悄松开手站至一旁。
“谢行俭小小年纪就得县令赏识,你又何必惹他不快?”
男子反驳, “怎么是我招惹他,刚才大家不都在笑吗?”说着指指周围。
童生们纷纷状似鸵鸟, 拔腿逃离现场。
拦人同窗紧跟着要走,男子急了,上前一步道, “宽兄,你——”
被喊宽兄的男人一脸不耐,“出头椽儿先朽烂,县学嫉妒谢行俭的人比比皆是,你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戏弄他,活该当成靶子被谢行俭骂!”
“我!”男人急的抓耳挠腮,哀叹不已,“你之前不也说谢行俭他——”
宽同窗脸色一黑,打断道,“你莫要再说了,也不瞧瞧有多少人看你笑话。”
男人一僵,抿着嘴不再言语。
*
路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谢行俭的情绪,回到舍馆后,魏席时正在看书。
见谢行俭神态轻松,悬着的心顿时降了下来,他挨着床沿坐下。
“大人找你干嘛去了?”
谢行俭挂好外衫,笑道,“前日虞县下尧村出了恶徒,想必你也有耳闻。”
“却是如此。”魏席时耸耸肩道,“我爹娘还为这事锁了我几日,生怕我出门遇上歹人遭罪。”
“是该避避,我上回府试回来,差点儿就遇上了。”谢行俭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膛,“还好福大命大,没有招惹上,等回了县城,我将此事报给了衙门,所以县令招我前去问问。”
“行俭你真是好魄力!”魏席时盘起腿,叹道,“若是被我遇上,我当场就要被吓蒙。”
“我也被吓的不轻。”谢行俭好笑道,“咱俩半斤对八两,你甭拍我马屁。”
魏席时嘿嘿一乐,抓起书靠在床头默读起来。
谢行俭转身拉出椅子,掏出韩夫子的信件。
信上的内容很家常化,一来言说韩夫子突然上京,没来得及恭贺谢行俭和赵广慎高中童生,二来是交代谢行俭在县学好好读书,结尾还提了几句,大意竟然和徐尧律说法一致,让他明年院试下场试试。
看完信后,谢行俭将信折好放进书桌底下的柜子里,柜门上有暗扣,他爹来的路上买了一把小锁给他,此时正好用的上。
他不是想防着魏席时,主要是那些浣衣的老妇都有屋舍的钥匙,一些重要的东西,大家都会锁进柜里,以防被人翻出偷盗。
柜子里还有一些散银,是他这些年抄书换的零花钱,他数了几两放进怀里,随后关好柜子,跟魏席时打了招呼后,一个人出了县学大门。
陈叔的清风书肆就开在县学的对门,他今天没有课业,正好可以去逛逛。
他去的巧,前脚刚踏进清风书肆,陈叔后脚囤货回来了。
“听说你去了县学,恭喜!”陈叔命小厮出去抬东西,笑着抬手引谢行俭上二楼。
谢行俭拱手回应,“陈叔这是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