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快黑了,朝中能有什么事!”林邵白一脸讥讽:“这群不是人的东西,怕是当下吃饱泛了酒酣,想回去睡大觉吧?”
黄庶常咧开嘴,赞同的笑笑,谢行俭拿起一叠文书,失笑的拍打林邵白的头,“小点声,别叫他们听见了。”
浓密成片的翻墨黑云遮挡住天空的亮光,像铁笼一样将整个京城团团围住。
这边,谢行俭给文书包了厚厚一层防雨的油纸布,随后郑重的将文书交到鲁侍读手中。
几位侍读打着饱嗝,看都没看文书,撑开伞胳膊下夹着文书就准备往泼天的雨幕里钻。
就在这时,厚厚的雨帘里走出了一道道红衣劲服的身影,打头的人手持佛尘,正疾步忙这边来。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谢行俭送走了这帮恬不知耻的侍读后,丝毫不留情面的转身回屋。
这帮侍读眼尖,京城唯有御林军着红盔甲,行走宫廷的他们最是熟悉不过,再看打头阵的人——
“钟大监!”鲁侍读欣喜的站在长廊处喊,边喊还边挥舞着手臂。
谢行俭闻声脚步一顿,转身看过来。
钟大监举着伞,小跑进长廊,佛尘一扫,掏出怀中的秀帕顾不得擦身上淋到的雨水,慌忙将怀中抱着的红木盒子摊开。
仔细的盘看后,钟大监捂着帕子拍胸口,细声细气道:“哎哟,这贼老天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还好没淋坏圣旨,不然咱家这颗脑袋,就得挪挪地方咯。”
“圣旨!”鲁侍读高声尖叫,“昨儿大监才来翰林院宣旨捆走了两位老翰林,怎么今天又……”
“莫非翰林院又有谁犯了事?”乌侍读说这话时,特意拔高了声音,眼神意味深长的看向转过身来的谢行俭。
谢行俭心中对这两位侍读厌恶至极,但碍于身份低微,他只能忍下这些不友好的话语。
“哟~”钟大监似乎是才看到旁边几个大活人,微笑道:“鲁大人,乌大人,今日怎么不在宫里忙活,跑到翰林院来啦?”
侍读在翰林院几乎都是一月点一次卯,有些侍读忙起来半年点一次卯的都有,所以钟大监才会稀奇这帮侍读出现在翰林院是做什么。
“路过路过,”鲁大人随口扯谎:“刚好翰林院这边的文书做好了,我等就麻烦一二,帮他们送进皇宫。”
钟大监笑眯眯的点头,也不过问这几人怎么这么巧都路过翰林院,而是擦干净圣旨,走近谢行俭,笑呵呵道:“咱家先给谢大人道喜了…谢大人,还不接旨?”
谢行俭一双澄净的眼睛当场愣住,呆了半秒后喜色上头,撩开衣摆跪下接旨。
一旁留下观望的鲁、乌等人傻了眼。
恭喜?难道不是训诫斥责的旨意?
第180章 【一更】
一干人等瞠目,诧异的看着谢行俭,钟大监一声尖细的“奉天承运”划过雨幕后,翰林院的人纷纷稀里糊涂的跪倒。
钟大监来的突然,离开的也快,一卷金丝线缠绕的圣旨落到谢行俭手里头后,钟大监就带着护卫的御林军潇洒而去。
谢行俭捧着圣旨起身后,林邵白、魏席坤相视一笑,雀跃欢喜的上前贺喜,逗乐道:“见过谢侍读——”
黄庶常一脸激动,今天他目睹谢大人受了一整天鲁、乌等人的压制,到头来,谁也没想到,鲁、乌等人花了三年才爬上的位子,谢大人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办到了。
黄庶常呜呜的拿袖子抹眼泪,谢大人今个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全部看在眼里,如今谢大人跟鲁、乌等人并肩,他倒要看看这些脸皮厚的人要如何收场!
谢行俭很克制的笑了笑,拱手回了周围庶常的恭贺之礼,旁边的鲁、乌等人听完圣旨宣召后就一直跪着没敢起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全然没了先前进来时的嚣张和高傲。
刚才钟大监宣诏时,特意加重了“学士”二字,本朝的侍读学士和侍读名义上官阶都是从五品,但在现实中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点,熟读律法的谢行俭比鲁、乌等人更清楚不过,鲁、乌等人之所以敢在杜程二人落马后来翰林院造次,无非是因为翰林院这些年没有出过侍读学士,没有两位老翰林,他们这些侍读就是翰林院的小王。
可惜,敬元帝突然空投了一个大王下来,压着他们瞬间翻不起筋头来。
敬元帝登基后,翰林院的官制大抵有九级,杜程两位为掌院学士,官阶最大,正三品。
杜程之下,便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讲、侍读。
之前说鲁、乌在宫中给皇子讲读经史,他们也只限于皇子,谢行俭升任的侍读学士则大为不同,他职在为皇上及太子服务。
皇上和太子vs皇子,还用比吗?
鲁、乌等人后悔不已,手中的文书此时似乎有千斤坠重,再联想起中午他们在屋子里又要吃又要喝的指挥谢行俭,如今想想,真不该啊!
两人面容惨淡的站起身,陪着笑脸走上前,鲁侍读更是双手高捧文书,嘴上热乎道:“谢大人,您看您日后也要进宫,不若这文书还是由您送进宫吧?”
乌侍读跟着讪笑,一副小人作态:“我们哥几个毛手毛脚的,怕是弄脏了文书可就不好了,还是劳烦谢大人亲自送进宫吧……”
谢行俭两眼微眯,面上露出一抹玩味,一旁的黄庶常快速的抢走文书,双手牢牢的将其踹在怀里。
“大清早过来要替翰林院送文书进宫的是几位大人,如今说不送了,也是大人!”
黄庶常面露讥讽的嘟囔:“这不是把我们当狗溜着玩吗?早知道是这样,干嘛还多此一举过来?还吃了谢大人一顿酒席。”
“你——”鲁侍读瞬间提高了气,刚想教训教训黄庶常,被乌侍读一把拦住。
黄庶常就是当下流行的那款瘦弱书生,读书人的嫉恶如仇在他身上表现的很全面,黄庶常见鲁侍读面涨怒容,当下缩到谢行俭身后。
谢行俭挡在黄庶常跟前,鲁侍读见状,满腔怒火绕了周身一圈后消失殆尽。
“黄庶常话糙理不糙,”谢行俭似笑非笑道:“几位大人领的是宫里教导皇子的差事,何等风光啊,再瞧瞧翰林院,萧瑟、清贫,昨天还出了丑闻,啧啧啧,几位大人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宫趟这摊浑水?”
鲁、乌忙不迭点头,老脸没一个能挂住,纷纷鞠躬道:“我等放肆了,还望谢大人见谅……”
雨水哗啦啦的下着,钟大监几人只在长廊处逗留了会,这会子长廊上还留着几处淤泥和水渍,惹眼的很。
谢行俭没理会几人的赔罪,冷淡的视线转向金庶常:“翰林院虽出了丑事,但咱们照旧每天要在这点卯不说,外人进出翰林院,若是看到长廊上的脏污,会如何看待咱们翰林院?门面都整不干净,又有什么能力替皇上办好事?”
金庶常没明白谢行俭突然对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鲁、乌两人不愧是在宫里待过的人,立马会意,掏出怀里的帕子开始擦拭之前他们进来时,撇在木栏杆上的泥土。
谢行俭惊讶的合不拢嘴,佯装阻拦,半掩嘴笑道:“几位大人这是做什么?诸位身份尊贵,怎好做下人的事?”
金庶常没听出谢行俭话里的言外之意,忙跳着脚过去帮忙,边擦边喜滋滋的溜须拍马:“谢大人都说了这是下人该干的活,几位大人还是歇歇吧,让下官来,下官不怕累……”
鲁、乌擦拭的手僵了僵,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金庶常在那黑白颠倒的瞎说一通。
谢行俭阴森的觑向在那又是拖地又是铲泥土的金庶常,围观的庶常们心里打鼓,暗道这金庶常怎么这么没眼色,也不瞧瞧谢大人脸都黑了吗?
金庶常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不对劲时已经晚了,谢行俭早就已经背过身不再看金庶常。
鲁、乌几人站在那着实尴尬,嗫嚅的说手头上还有公务,谢行俭见几人着急离开,无意中微弯嘴角,心道吃了他百两银子的酒席,就想这么轻松自在的离开?
当然不可以!
即便他不计较银子,但他今天卑躬屈膝的伺候眼前这几位却是实打实的,怎么着他也要收点利息吧?
只见谢行俭神色和蔼,瞧了一眼檐外染黑的天色,笑吟吟的拦住几位,打趣道:“瞧这天都快黑了,宫里等会就要下宫钥了,几位大人紧赶慢赶也是赶不回去了,不若留下来,本官再点一桌迎翠楼的酒菜过来,咱们乐呵乐呵一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