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的途中,韩夫子做保的其他三位考生也来到了茶馆,三个中有两个他都认识,分别是宋永为和李增琪,另外一个人姓王,因林邵白退出才被韩夫子补进他们四人队伍。
约莫辰时末,韩夫子踩着木屐姗姗来迟。
此时,茶馆客人人潮如水,叫卖声和笑谈声交织一起,好不热闹。
韩夫子领着五人上了二楼包厢,甫一进门,外面的喧嚣声霎时隔绝耳际。
韩夫子今天把他们聚集到一块,主要目的是为了交代考场注意事项。
毕竟韩夫子是做保禀生,手下的生员若是做出在考场夹带、抄袭等小动作。一经发现,考生立即赶出考场,终生不得再考,韩夫子作为接保人,也要跟着受连坐惩罚。
日头慢慢爬上来,茶馆送走一批人又迎来一批,楼下大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汇聚了一堆身穿长衫的读书人。
韩夫子解释,“这家茶馆靠近礼房,白天来往吃茶的多数是读书人,读书人相见无非是切磋学问或是吟诗作乐,茶馆过了喝早茶的时辰,环境会变得格外清幽雅致,正是读书人喜欢的地方。”
说着,探出头指向一处,“听口音,那一桌学子应该是从虞县赶来的,每到府试之前,同乡的读书人就会聚在这交流感情。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学子其实是想在这鱼龙混杂的茶馆打探点消息。”
虞县?
谢行俭恍惚,他貌似在哪听过这地名,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到的。
“打探啥消息?”赵广慎茫然追问。
韩夫子微笑,“比方说今年轮到哪位学正下来查考,主考官又是哪位,考后阅卷的事会由哪所官学承接等等,这些消息明面上是封锁不外透,但只要你们用心去听,多多少少会打听到一些。”
宋李王三人听完站起来拱手,说在下面看到了私塾的同窗,想过去打声招呼。
韩夫子点头让他们下去,赵广慎想跟着下去碰碰运气,被谢行俭一把拦住。
“慎哥儿,且慢!”谢行俭急忙叫住赵广慎。
赵广慎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谢行俭,“怎么了这是?你不下去听一听?”
谢行俭拧了拧眉峰,压低声音道,“下面不安全。”
赵广慎吓的脚一歪,一屁股坐回原位,磕磕巴巴的问,“你莫不是又糊弄我,像上次说官场......”
韩夫子闻言,犀利的眼神扫过来,赵广慎倏地收声。
俭哥儿拿官场险恶吓唬他的糗事还是不要让夫子知道为好,太丢脸。
“没有糊弄你,不信你低头看看大厅四周。”谢行俭含笑,头伸出栏杆,轻声指点,“东南角那一桌,还有中间那堆读书人,西边靠窗的那几人,你细细瞧。”
赵广慎眼神随着谢行俭的话语移动,东南角桌子坐的是一女三男,女子面带轻纱,看不出模样,瞧着身上穿的昂贵绫罗绸缎,想来是府城哪家的小姐姑娘。
女子身边的人很难让人忽略过去,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材健壮的劲衣护卫,各个身材健硕,肌肉喷张,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黑色长发束起以嵌珠黑冠固定着,修长瘦硕的上身端坐笔直,整个人儒雅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清贵。
少年手里端着茶水,一双美目在周围的读书人身上来回巡游,似乎察觉到谢行俭等人的视线,少年抬高茶盏,隔空对着谢行俭的方向摇了摇。
这少年他认识,正是县试坐在他对面,当初被他误以为是青铜的王者少年,也不知道王者县试成绩排名怎样,瞧少年如今闲情逸致、意气风发的姿态,想来应该考的还不错。
谢行俭收敛心神,掀起唇角朝少年笑了笑,算是回应。
赵广慎没注意到身边悄无声息发生的一切,眼睛转向中间那堆谈笑风生的读书人,一群人此时围成一圈,似乎在争相赏阅店家刚拿出来的秀才墨宝。
赵广慎看了半天没明白谢行俭所说的不安全指的是什么,挠了挠头,索性直接问谢行俭。
谢行俭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味苦,回味也不甘甜,像是陈年老茶叶浸泡很久才出的茶汁。
舌苔泛起阵阵涩感,谢行俭实在喝不惯,便将茶盏丢掷一旁回答起赵广慎的问题。
“西边靠窗的几个人从进门后就眼神四处飘忽,坐的位置又非常巧妙,正好面对着那帮毫无警戒之心的读书学子们,你等的,不一会就有一场好戏看。”
谢行俭的话音未落,底下突然有人高声尖呼,“别挤,茶水都撒我身上了——”
“推搡什么,小心墨纸——”
还没等来得及收好秀才墨宝,不知从什么方向丢掷过来一杯滚烫的茶水,噗的一下将纸湿了个浸透,上面的黑色字痕霎时模糊一通。
学子们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西边靠窗的几人趁着混乱摸索过来。
“他们在偷——”赵广慎咬紧后槽牙,疾声高喊,谢行俭连忙把他嘴捂住,下一秒死死按住赵广慎的肩膀,低着头蹲下身子。
底下扒手耳朵尖,听到声响后回头四处探查,一旁的同伙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声道,“还愣着干嘛,快干活。”
“我刚听到有人说偷东西。”扒手回道。
同伙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顺手掏来一个钱袋子塞进胸袋,低声咒骂道,“你个呆瓜,我们不就正在偷吗!还不快点,等会被发现我们就全完蛋!”
扒手望着二楼,有些心虚,心想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幻听了吧。
学子们仍旧沉浸在墨宝被毁的痛苦和怜惜之中,全然没意识到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扒手偷了去。
等回过神来时,扒手早以逍遥的不见踪影,一群人刚想愤恨离去,却被茶馆的一众打手拦门在外。
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走。
肌肉型打手们挥舞着手中的粗木棒,鼻孔喘着粗气,骂咧咧的吼,“赔了钱才放人!”
学子们战战兢兢,小声的问赔什么钱。
“字画的钱!”
闻言,学子们脸色红一块白一块难看极了。
不赔吧,这墨宝是他们几个央求掌柜的摆出来的,不赔钱心里过意不去,再说读书人好清高爱面子,怎会因为一点小钱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和主家对骂。
赔钱吧,可这字画又不是他们弄湿的,这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担待不起。
羸弱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他们还是赔了钱,每人二十个铜板。
身上挂着的银钱袋子早已被扒手们撸走了,一帮书生们红着脸脱衣的脱衣,拆鞋的拆鞋,场面乱的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他们除了随身携带钱袋子外,还小心的把一部分钱藏在内衣夹或是鞋梆里,甚至还有人藏在头发里。
混乱之际,谢行俭朝王者少年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们早已没了踪影。
谢行俭心道一声可惜,他原本还想着呆会过去打声招呼呢,说实话,他对那位王者同学的好奇心真的非常大。
从茶馆出来后,赵广慎站在大街上笑出鹅叫声,咯咯咯的停都停不下来,最后还是在韩夫子的威严注视下乖乖闭了嘴。
谢行俭回首望了一眼炊烟袅袅、人流不断的茶馆,喃喃道,“果真是场好戏。”
“你也看出来了?”韩夫子抚须笑问。
“正是!”谢行俭笑的点头,“刚才茶馆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扒手还是后来赔钱的事,学生猜想,应该都是茶馆幕后人一手布置的。”
“你猜的不错!”韩夫子点头赞同,“读书人爱好风雅,恰好这会子是府试前期,掌柜的应其所好,向那帮读书人透露茶馆藏有禀生秀才的墨宝,那帮读书人岂会放过赏阅的好机会。”
韩夫子一口气说完,又问谢行俭是从什么时候察觉茶馆不正常的。
谢行俭眨了眨眼,“坐在那的扒手有两个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大拇指、食指漆黑发光,应该是常年用手揪茶叶所造成的,还有就是他们偷钱袋子时,习惯五根手指紧缩,我娘每年炒茶叶时也喜欢用手翻茶,有时候不小心沾到锅沿,手指会下意识的蜷缩收紧,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后厨常年炒茶的。”
“你的意思是扒手就是茶馆的伙计?”赵广慎直呼不可思议,“既然是这样,那帮学子们岂不是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