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空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说话的人竟然是朱庶常。
朱庶常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个傻乎乎的直愣子,什么时候有说话这么硬气的一面?
两人大气不敢出,总感觉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唯恐正对着竹林的朱庶常发现他俩,两人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更浓密的竹竿下躲,只留眼睛在外盯着绿竹中间的缝隙。
朱庶常察觉四周无人后,对着身后的人瞪眼,暗暗用力扯出角落的人,朱庶常手肘力度极大,后边的人一不小心往前一栽,巧在有密麻的绿竹竿子拦住了那人,才使得那人免遭摔倒的横祸。
那人整个身子挂在竹竿上,翰林院特意发放给庶常的褐色官服被竹子上的倒钩拉出破洞,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亵衣。
朱庶常见状嗤笑,那人愈加惴惴不安的不敢抬头,一双手紧紧的握紧垂在身子两侧。
“让你做点事怎么那么不中用?”朱庶常咬牙切齿的骂道,边说边用脚踢对面的人,对面那人微微侧身,躲了开去。
“敢躲?”朱庶常粗眉一立,举起手掌照着那人的面,当即就是一个大耳巴子,随后拎起身上稍长的衣摆,抬起腿使劲得踹向对面那人的心窝。
对面那人这回没敢躲开,被踹得连翻往后趔趄,皮肉相撞带出的闷哼声听得谢行俭心里发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是……
朱庶常踢几脚撒了气后就收手,谢行俭偷瞄向朱庶常,只见朱庶常叉腰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再躲,你躲了,你娘的赌银谁出?就凭你这个穷翰林每月八吊银子的俸禄?啊?”
朱庶常一改人前的软弱,趾高气扬的冲对面那人呸了一声。
对面那人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庶常出言不逊的辱骂自己。
朱庶常见对面那人被骂的一句话都不还嘴,顿时没了兴致,一双肥胖的手拎着对面那人的领口,将其瘦弱的身子往前一拉。
两人脸抵着脸,只见朱庶常脸色忽变,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低声道,“让你将毁文书的事怪到谢行俭头上,怎么你就那么没用?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谁借你的胆子!”
此言一出,蹲在竹林外的谢行俭犹如一记五雷轰顶,击得他头脑发懵,之前听张检讨的意思,翰林院的文书妥妥的就是李通许故意丢进水缸的啊,怎么瞧着现在的情况,想害他的竟然是平时憨憨的朱庶常?
谢行俭猛的抬头看向身旁的林邵白,眼眶中惧是惊恐和担忧,似乎在无声的质问林邵白,他这是走了什么霉运,田狄让绿容偷文书坑他,朱庶常也让别人毁文书坑他。
他这是触犯了谁的利益,怎么总有人跟他过意不去呢?
谢行俭抚摸着跳得贼快的小心脏,呼呼的喘气,就他这种“受害”的体质,他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他有点主角的感觉了,狗血剧中不就主角经常莫名其妙的被害吗?
竹林洞口的朱庶常还揪着那人不放,那人恍如一根无表情的木棍杵在那一动不动,直到朱庶常说了一句话后,那人神色骤变。
竹林地上长了不少冒出尖头的竹刺和竹鞭,那人此刻也不管地上的荆棘,“砰”的一声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
竹刺和竹鞭上矗立生长着的小荆棘猛的扎进那人的膝盖上,好在有衣服的遮挡,腿上并没有冒出血水,只不过听那人一声闷哼,谢行俭看在眼里都感觉到疼,想来那双腿不肿也要红紫。
谢行俭默默的将头探出一些,努力的往竹林里头张望,侧着耳朵听到那人跪在朱庶常面前求饶,大意是说翰林院文书不能再出问题,再出问题这届翰林班子真的会被撤。
朱庶常避开那人的哭求,阴森着目光,讽笑道:“你还想不想赎你娘出来?不想做就将我给的银子还回来,老子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丢进水里还能荡个水花,给你?买肉包子给狗吃,狗还能摇尾巴,你呢?你能干什么!”
谢行俭和林邵白闻言,皆冷了面容,朱庶常好歹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书生,怎么说话这么龌龊,还带有一股江湖痞气?
林邵白看不惯同僚这般欺辱人,“蹭”的想站起身,谢行俭手拽住人,摇头叫林邵白切勿轻举妄动。
朱庶常长得人模人样,却对着同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可这终究是朱庶常他们的事,林邵白出手阻拦有什么用,没听到朱庶常说了吗?跪在地上的那人拿了朱庶常的银子。
说到底那人若不贪朱庶常的银子,怎么可能会被朱庶常按在地上摩擦。
何况,谢行俭心里有气。
谁叫那人想要坑他,虽不知为何文书被毁的事没有落到他头上,但这人和朱庶常沆瀣一气害他是事实。
如果这人当初拒绝毁文书,他哪里还需要晚上回去熬夜写文书的前半章,其他的翰林同僚也就不用唉声叹气的赶下半章的内容。
说到底,跪地那人对不起的不仅仅是他一人,还对不起整个翰林院的人,文书是大家近半个月的心血,这人怎么忍心说毁就毁?
还有朱庶常,谢行俭望着竹叶遮挡住的那道略显肥胖的身影,内心烦躁不堪。
上午的时候,他还告诫李通许注意朱庶常,小心朱庶常大大咧咧的出卖了朋友,没想到打脸打的那么快,确实要“小心”朱庶常,瞧瞧朱庶常满脸狞笑的样子,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对做不到将上午那个没心眼的朱庶常和眼前这个随意辱骂同僚,满嘴脏话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右手扣住林邵白的手腕,为防止林邵白出声,他另外一只手牢牢得捂住林邵白的嘴巴,林邵白眼睛瞪着谢行俭,状似不解还带着恼怒。
竹林里头,朱庶常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人还在拳脚相加,言语间吐尽污秽,谢行俭则闭上眼,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待两人离开好半天后,林邵白挣脱开谢行俭双手的桎梏,长时间的蹲躲,加之外头烈日的灼晒,两人站起来时都发觉身子有些不爽,慢吞吞的挪到亭子休息好一会,眼前才恢复清亮。
谢行俭给的糖腌酸梅,林邵白早就已经吃完,他又摸出一把递给林邵白,林邵白这回没接手,撇开脸拒绝,手一个劲的摇着扇子。
谢行俭一点都不生气,丢了一颗梅子进嘴,自顾自的转头和林邵白说话:“你别怪我不让你多管闲事,朱庶常这种能将你我都瞒住的人,可见心思有多深,你若贸然得罪他,谁知道他这条毒蛇什么时候冲你吐芯子?”
林邵白不由得一阵暗生闷气,扇子也不摇了,眉头一皱,“话虽如此,可他也太无法无天了,好歹都是翰林同僚,指不定三年后谁的官阶高,他怎敢这般欺辱打骂他人,就不担心告到杜大人和程大人跟前去?”
“那人不敢跟两位院士大人说的。”谢行俭又丢了一颗酸梅进嘴,“你没听朱庶常说吗,朱庶常出了银子,银货两讫的事,向来讲究公平,倘若那人不接朱庶常的银子,倘若他不毁文书……”
“给我一点,热死我了。”林邵白踢了踢谢行俭,摇头感慨,“说来说去,你不让我去阻拦朱庶常打人,就是记仇!”
谢行俭扔了几个酸梅给林邵白,不怒反笑的呵一声,“我记什么仇?”
林邵白磕了一口酸梅,酸的眉头拧在一块,“朱庶常让那人毁文书害你,那人收了银子,想必当初是认同了朱庶常的做法要害你,只不过不知为何文书的灾害没落到你头上,即便如此,你还是恨上了那人以及朱庶常。”
谢行俭拍拍手上的裹糖粉,扭起笑脸,“谈不上恨,不过他俩合伙挖坑让我跳得事我岂能视而不见?朱庶常打人就当是帮我出口恶气吧,古人常言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不假。”
见此情形,林邵白对那人的遭遇流露出的微点怜悯顷刻间消散了不少,谢行俭说的对,那人不值得可怜,就是因为他故意毁掉了文书,所以现在整个翰林院的班子都跟着赶工,这件事如果被外人知道,指不定别人打的比朱庶常还要狠。
两人没在亭子里乘凉太久,回到屋内后,谢行俭坐下好半天才看到换了一身衣袍的李通许进门。
有人关切的问上一句,“李兄的官袍怎么换了,还有这脸上怎么有青紫,可是出了事?”
李通许脸色一僵,眼神不可置否的闪了闪:“没事,刚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脏了我便去换了一件,脸上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多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