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尊主为何执着小徒的生死,但是,小徒的的确确不在我天山。”老人缓缓起身,抖了抖浮尘,说,“我带尊主去曾经的藏宝阁——星辰殿。”
荆长歌心喜,忙跟着老人。
她此时已知希望渺茫,她只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的事,总要找些理由推到别处。
老人边走边回忆当年往事,“十三年前,星辰殿毁,天山对魔宫之恨更胜,长老们纷纷劝我答应武林盟一起讨伐凤凰山。我性情随和,不喜好斗斗勇,于是借口云游四方,离开天山。我云游到了景央皇城,可皇城也不太平,双鹤鼎失窃,城中禁军戒备森严,盘问来往百姓,更有无数流言说双鹤鼎失窃乃天罚,必须惩治罪人,方得宽恕。”
荆长歌知道景央城中的这些事,李温不幸人生的起点,流言是朱家造孽,如今朱家被连根拔起,千年大族一夕之间零落成泥,冤有头债有主,报应不爽。
“我觉得无趣,天下之大,为何人人都在争斗?每个人安于己事不好吗?我正准备离去,在城门口遇见一个孩子,孩子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秀气,力气倒是不小,拽着个大人的袖子死活不放。他称呼那大人舅舅,似乎又事相求。”
“是李行?”
“没错,那孩子求了许久,大人没有答应他,把他甩开,还让两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孩子送他回家。孩子委屈的蹲在地上,就是不肯走,他地位很尊贵,我那时候感觉到,附近至少有十个高手暗中保护他。我继续走,孩子却跳起来拦住了我,说他看出我是世外高人,能不能帮他救人?当时我穿的如寻常百姓,他怎么看出来的呢?我顿时就有了兴致,结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然后你就收了他做徒弟?”
老人笑了笑,“是呀,所谓机缘,便是如此。我问他愿不愿意拜我为师,他便说我帮他个忙,他便考虑一下。”
荆长歌好笑,李行小时候也会说出这种自负的话吗?
“于是天山脚下,便多了个村子。”老人摸了摸胡子,“我就答应了这个考虑到现在都没答复我的小徒儿,给他们一处容身之地,不过问他们的来路,与不过问他们的去路。”
荆长歌想起林诀,他走时匆忙,竟然忘了林诀。满地黑衣人,血肉模糊,分不清谁是谁。那个提前晕倒的文臣,是生是死?
“尊主,到了。”老人指向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此乃天山星辰殿,十三年来寸草不生,我们用尽了办法,也毫无收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直荒废至今。”
此地为山峰最高处,四面皆是绿树,唯有此处十亩方圆地,是光秃秃的黄土。
黄土上纵横干裂的纹路,所有的生命痕迹,都被抽干。
李行万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荆长歌终于瞒不过自己,李行不在天山,已然死去,尸体顺着华江潮水不知被冲到了哪里。是她亲眼所见,李行把匕首刺入心窝。
如果,那些黑衣人不是死在天山手上……只剩下一种可能……死在自己手上。
她昏过去之前,做过什么,她不知道。
荆长歌攥紧拳头,“天山老人,你说此处为我所毁,定然也知道我从前的事,你说我是尊主,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出身何派?我的师门是谁?我告诉我!我当年为何要上天山毁你的藏宝地?”
“不可说。”天山老人闭上眼睛,“这个世上,无人能让尊主失去记忆,除非是尊主自己。既然尊主过去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此时老人便不可妄自做主,解答尊主的疑惑。”
“可我现在想知道!”荆长歌目光灼灼,正要提剑逼问,却觉得两眼昏花,体力不支,“刚才的那杯茶……”
老人看似无害,才让她失去了防备之心。荆长歌的内劲像是忽然被抽干,眼睛缓缓闭合。
“师父,就该趁此机会杀了这魔头!”两个弟子抬着轿子上来,把荆长歌扶进了轿子。
“你们啊……哎……”老人眼见轿子下了山门,背过浮尘,看望旭日落山的西方。
☆、谢今朝
41
几辆马车经过,匆匆忙忙,竟无人注意,大道旁的田地里,躺着一个人。
埋在污泥与水洼里,几乎与四周草木化作一体,除却一双还能分辨地出的明亮眼眸,有几分人的生气。
荆长歌寻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准备把自己敲晕,这一年来,她每逢疼得厉害,都若此法。
她重新躺下,正要把石头拍向后脑。
头顶烈阳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浅绿色的竹节骨油伞。
荆长歌手上的石头,也被人一把夺走。
顺着竹节伞柄,荆长歌的目光,投向了撑伞的那个人。
一刹那,荆长歌心中一震,翻了个滚,跪立直身,捉住那人的手腕。
“姑娘……”那人双眸一闪,后退两步,手中的竹骨伞倾斜落地。
声音有些沙哑,荆长歌动作稍微迟缓,却借着手上的力道,站起身子,一手拂下男子面上雪白轻纱。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云间仙人,误入红尘。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容颜,还生在一个男子身上。
荆长歌晃神,自嘲一笑,一年了,自从被那天山老头暗算昏迷,被一顶轿子抬下天山,本来天山老人要送她回景央皇城,好在她内力深厚,化毒奇快,半路溜走。
一年了,朱家余孽尽除,柴门也沉冤得雪,连李温都当上了太子,她还是不死心。看见身形有些像李行的,都要这般冒失的冲上去。
没有找到尸体,她不能死心。心不死,她才能说服自己,是李行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她不能死。
“一个男人,大白天的,围什么面纱。”荆长歌小声嘟囔,把手上纱巾塞到男子怀中,又觉后脑刺痛,蹲下身子寻找石头。
“姑娘……”男子系好面纱,捡起竹节骨伞,重新替荆长歌遮住烈阳,小心探寻道,“姑娘,你的衣服脏了。”
“多管闲事。”
荆长歌摸起一块石头,又被男子夺走。
“在下家就在烛阳城中,姑娘若是不介意……”男子友善表示。
“我介意。”荆长歌两手抓着头发,后脑刺痛的厉害,她不想多讲话。
“那在下把马车留给姑娘,”男子指了指停在大道上的一辆马车,“姑娘忙过后,来在下家换一身衣服吧。烛阳城就在前路不远,在下的马儿识得回家的路。”
莫名其妙,荆长歌冷笑,“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
男子面纱后的表情不显,撑着伞,无声地站在荆长歌身边。
荆长歌又寻了一块石头,这一次,她警惕地抱在怀里,生怕又被身边男子夺走。“老娘要睡觉,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来烦我。”
男子举着伞不动,漏于白纱外的双眸,凝视着荆长歌一半都是污泥的脸庞。
荆长歌被人盯着不自在,始终拍不下手中的石块。她眉头紧皱,问道,“你谁呀?有完没完?”
“在下谢今朝,是烛阳城三不知酒楼的老板,”男子温言道,“姑娘,在下不是坏人。”
荆长歌道,“我没钱住店。”
“不收姑娘的银子。”谢今朝秀眉清扬,似月下嫩柳叶落水,泛起清波涟漪,“姑娘面善,似与在下有缘。”
“你可知荆靳?”荆长歌只想着快些把眼前这傻乎乎的男子打发走。
“青煜大将军战功赫赫,名扬三国,是镇守大渝边关的战神,如今立抗羽族,保大渝国土安宁。我怎会不知?”谢今朝举着竹节骨油伞向荆长歌靠了靠,遮住阳光。
“他是我大哥。”荆长歌耸了耸肩,“据我所知,他现在正四处寻我,你现在去官府通报一声,还能领不少赏钱。”
“在下不缺钱,领赏钱何用?”谢今朝疑惑问道,“你是不是荆靳的妹妹,又与在下何干?”
荆长歌听了大笑,“你这个人,有点儿意思啊。”
谢今朝面纱下,似乎也扬起一抹笑容。
荆长歌一年浑浑噩噩,沿着华江一路向东,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这片稻田里。
“我头疼,想要睡一觉。”
荆长歌走了这么久,也微微有些倦意。
默默喜欢她的人,对她最好的人,都因她而死,亲生兄长利用了她,她爱上的人背叛了她。
穿越异世,她手染鲜血,被人骗的一穷二白,还有那怪物一般时常不受控时有时无的内力,不时发作的头疼,纠缠不止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