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郢没想到,玄鹤公主竟然听上瘾了,
“两年前,夏至花灯节的宫宴上,皇子与公主们猜灯谜,结果大哥赢了最多,父皇高兴,赏了他一盏七星连环灯,半人多高,做工精巧,全身为翠玉铸成,据传是天上百年前落下的一块巨玉所雕。那晚大哥贪杯,喝多了酒,留宿在宫中,醒来后发现宫灯不见了。”
荆长歌听着莫名其妙,“半人高的物件,怎会丢了?皇宫戍卫难道都喝醉了?”
李郢摇头,“没丢,却是碎了,被砸碎了,可惜了那天然好玉与绝世雕工。”
“该不会又是……”荆长歌扶额,“李温砸的?”
杀马有深意,砸灯呢?难道是手头拮据,要碎玉去卖钱?
“父皇着人去查,有个侍卫说,见过二哥在水畔拿着锄草用的锄头,使劲儿砸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还有一个宫女,也见过二哥偷偷进了大哥休息的院子。二哥的鞋底,的确粘着宫灯碎玉的粉末。”李郢比划着,“二哥不承认,大哥也心宽不计较,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李温与李行……关系好吗?”
“大哥和善,与兄弟们关系都处的好。”李郢转而说,“二哥……独来独往,几乎不搭理我们几个兄弟。”
荆长歌嘴角一颤,什么叫和善,明明是伪善。
“这个故事没意思,一看就知道,李温被冤枉,连个作案动机都没有。如果他恨李行,有砸这么大的灯的功夫,早就找把匕首把人杀了。”荆长歌还以为李温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却发现李温明明是个有勇有谋有胆识的倒霉孩子。
李郢咽了口吐沫,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二哥说话,自从柴贵妃自尽后,宫里上到皇亲下到宫女,除了萧太后与太子大哥,几乎所有人都避着他。他本人也避着,他怕二哥,二哥是个疯子。
他与荆长歌讲二哥最疯狂的一件事。
“六年前,南方边境闹虫灾,结果虫灾还没治好,又闹了瘟疫,甚至向大楚蔓延,大楚的镇西军封闭四处城门,关了与我国的商路往来,不足一月,商行损失数以万计,百里良田无人耕种,瘟疫蔓延更甚,百姓连连抱怨,原先的山匪蠢蠢欲动,借此机会,四处抢掠,时时有暴动发生。”
“天灾难防,人祸却可避。朝中可有作为?”荆长歌问。
“几城守丞一再上书,父皇则派六弟领兵支援。但六弟人还未到,就听闻大楚打开了城门,通了商路,送了不少粮草与衣物过来,大楚镇西军甚至还在大楚城中设帐,安置大渝逃难而至的百姓。”
“定是虫灾与瘟疫得到了控制。”荆长歌道。
“世间所传,是百姓祈福感动上苍。”李郢有些控制不住,“你可知,是如何控制的?那时候二哥正在那附近游山玩水,先是用皇子身份假传圣旨,说他是朝廷派来抗灾的,骗了守丞与督军乖乖按着他的命令办事儿,把患病的百姓集中到一处,说是集中诊治。”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19
“之后,他又让督军出兵假扮山匪,夜深人静放火烧了那所剩无几的良田与粮仓,紧接着患病百姓的住处也着火了。然而那处是山谷腹地,夜静无人,那一夜过后,就化作了荒坟。”李郢面目悲怆。
荆长歌心中震撼,久久不能言语。没粮食就没有虫灾,没病人就没有瘟疫,没虫灾与瘟疫,也就没有抢掠的理由。
“父皇知晓后大怒,二哥下狱待斩不说,还封了二皇子府,欲要废皇子宗籍,谁也不许求情。那受灾几城百姓与守丞递上联名血书,父皇仅仅是留了二哥一命,下旨流放北地。后来,皇太后出面,大楚的丞相炎鹄也亲书国书,父皇才对此事不做追究,只是限制二哥,不许离开景央城半步。”
“杀虐成性,丧尽天良。”李郢根本无法想象,二哥狠下心来活活烧死了那么多人。
“那你可有更好的方法?”
“六弟带去了医官与药材,医治百姓,随军有户部请的大师傅,总会商议出治虫对策,用军队来震慑山匪……”
“这些都是你想的。”荆长歌打断对方的长篇大论。
而李郢理解错了荆长歌的话,以为是问句,谦虚回答道,“这是大哥想的,我想不到这些。”
“纸上谈兵,不切实际,幼稚至极。”
李郢疑惑,“那你觉得,二哥他没做错?”
荆长歌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那般魄力与胆量,下令烧死所有患病百姓,然后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那些没有得病的人。
杀人有错,救人无错,如果说杀人等于救人,这个对错,就无法做公正的判断了。
李温……荆长歌看着那把被丢下的剑,想起刚才那个戏谑的眼神与孤寂的背影。
李郢说,“其实二哥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七个皇子,合起来差不到三岁,二哥是我们里面最聪明的。太傅教的文章,我们都觉得无聊,唯有二哥,总能说出些新花样来。他还经常变着法子,带着我们偷偷出宫,逛民间的集市,每次能成功避开禁军的耳目,从没被发现过。”
他想起童年往事,那时候他们还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噩梦尚未开始。
“那年,祭祀珍宝殿镇殿之宝双鹤鼎失窃,之后,二哥的生母柴娘娘受母家牵连,被打入冷宫。没几天,柴娘娘就自尽了。本来,二哥是皇子,年纪又小,父皇也宠他,并不想做牵连,想将二哥托与朱皇后抚养。谁知二哥在父皇上朝的途中忽然冲出来,拦了父皇的轿撵,说双鹤鼎失窃那一晚,他见过一个穿着紫黑裙衣的女子,因为很黑,所以没看清脸,他说是那女子从皇宫中带走了双鹤鼎。然而,双鹤鼎近一人之高,重千斤,十几个壮汉都难得抬动,而二哥却说那女子一手便托举宝鼎,还是踏云驾雾离开的。”
荆长歌听着双鹤鼎的名字,眼前竟然浮现出一个双鹤鼎的样子,可她却不晓得从哪里见过。仔细想想……
“这般扯谎,父皇自然是不相信的。但二哥坚持,就是那女子一人拿走的。父皇气得翻白眼,便把二哥关进打牢。”
李郢一口气说完,转头发现跟走在他身后的荆长歌,竟然蹲坐在地上,双臂抱着双腿,睡着了。
就在方才,荆长歌想着想着,又觉头晕的厉害,不似之前中合欢散那般剧烈疼痛,像是细细密密的小针扎的感觉,且有一股暖流,从丹田生出。
她照着赵辉之前所教的吐纳之法运气,引导真气,竟然又觉那真气多了许多。
她正窃喜,如果每次头疼,真气都能多出一点儿,说不定哪一天,她也能如赵辉那般,成为武林高手呢。
然而不久,熟悉的困意袭来,荆长歌怀着武林高手的美梦,又回到了那个桃花灿烂的岛屿上。
那个俊朗男子,装作生气的模样,从被窝里揪出一个面颊通红的小童来。
“小逆,你又偷酒喝了,是不是?”
“凰儿说,男子汉,须千杯不醉。”小童眨着大大的眼睛。
男子叹气,“你为何不学凰儿些别的?武功?阵法?书画?琴棋?为何单单只学她喝酒。”
“哦。因为凰儿说,爹爹你除了喝酒,什么都厉害。”小童细细的童音嗲嗲道,“其他的我可以跟爹爹学啊。”
窗外桃花树下,传来银铃一般的笑声,模糊的身影飘过,留下淡淡酒香。
依旧是酒香,却不是岛屿花海,而是山川绵绵,青松翠柏,满地紫红色的野花,迷雾朦胧,云海连连。
举目远眺,天山一线,朝晖迎霜,层峦起伏,清寂无声。
高高的塔楼,耸入云端,枫藤爬满古旧的青石墙壁,在云海中挽起一串串绿茵波浪。
荆长歌惊醒。
依稀记得做了个很长的梦,却不记得内容。
睁眼四顾,完全陌生的卧室,异常简朴,唯一华丽的摆设,是一幅山水屏风。瀑布直下千丈,若九天银河,江入峡谷,深邃不见尽头,孤舟行于江中,大气磅礴中却有孤寂落寞的淡淡伤痛。
荆长歌直起身子,这是哪儿?
先按着赵辉交的方法,把四散在身体各个穴位的真气,导入气海,再试着将之与原本的那一小团暖流融合。
爬下床铺,荆长歌见有个柜子,打开里面有几身粗布男装外衫,随手捡了一件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