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灿哥和过儿认识多久了,感情肯定比别人深厚啊,他俩只是没说开而已。你要是不在后面劝着,这个好姻缘就断了!」文珺很生气。
紫阳还是不愿意出面劝说,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劝说的理由,他自己也正陷入到纠结之中难以自拔。他是很喜欢寒露,两人的家庭背景很像,个性也都是温文尔雅的,他也为她做过很多事,为了帮助她妈妈开餐厅动用了很多人脉,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也都陪在身边,可她还是选择王浩……既然事实如此,就没必要再这样默默付出了,谁没有自尊心呢?而寒露,此刻就坐在他身边,她一如从前,该说话说话,该笑就笑,像戴了一个面具,谁都无法知道她内心所想。
回到月半湾之后,紫阳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甚少出门,从早到晚都埋头在电脑前修改论文。忙碌能够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月半湾进入了最躁动的季节,各种故事都在悄悄滋长。窗外的野猫开始发情,一到夜晚就发出婴儿般地嚎叫。紫阳很喜欢猫这种生物,原来文珺失恋时候捡回来的野猫都是他亲自抚养的,现在它们都已经长大,在小区内繁殖了自己的后代,每只猫都领导着一群流浪猫家庭,它们的主人也从紫阳一人发展成小区一群人。不过它们没有忘却紫阳的养育之恩,隔三差五就会回来,跳到窗台钻进屋子里,然后趴在电脑前呼噜呼噜闭目养神,就这样默默陪伴他一两个小时。紫阳成了它们娘家人,这些猫就像在外闯荡的孩子,想起家里的「老父亲」就回来看望一次。现在紫阳已经很少再买猫粮喂它们了,可它们还能记得他,足可见猫是有感情的,只是比较现实而已。
突然,蹲在桌子上的猫醒了,然后一跃而起,从窗户跑出去了。
有人敲门。
「进来。」紫阳说。通过敲门的力道和飘进来的香水味可以判断,这是寒露。
「你帮我看看论文吧!」她笑着说,把打印好的论文交给他,「我改了几次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问题。」
紫阳接过来,说:「咱们的选题不一样,其他方面我给不了意见,只能帮你看看字体、格式什么的。」然后打开文件看了看,很快看出几处字体不太对,「段老师发来的格式要求你应该有吧,得再对着修改修改。」
「我是一直对着修改的,只是每次修改完,格式就会乱。」
「应该是链接的问题。你有做好链接吗?」
寒露拿出U盘,说:「要不在你电脑上看看吧。」
紫阳知道她是有其他话要说的,看论文只是理由,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帮她修改了。
「太感谢你了!」寒露说,「没有你的帮忙,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会难很多。」
「你能想到这些就够了。」紫阳说。
寒露低下头沉思一番,道:「紫阳,说实话,你们都是怎么看待我的?」
这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明白她所指的是哪方面,紫阳先说了一个最保险的:漂亮,善良。
「可我越来越体会不到这些了——漂亮,善良。」她说话的声音很小,「自从知道我爸妈离婚之后,就感觉这个世界突然变了,变得一天比一天坏,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证明了它的坏,我没法再一直笑下去了。我也试图想挽留住从前的感觉,可惜不行,当人已经被改变之后,哪怕世界再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也做不到了。」
紫阳的内心有了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但理智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猫回娘家」了。
「现在的一切都不在我的控制之内,感觉自己被什么一直推着往前走,停不下来又很害怕,不知道会被推到哪里去,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她说,「我想过逃避,不想看见的时候闭上眼睛,原来还很管用,但现在不行了。即便我闭上眼睛,那种压力还是能感觉到,就像……就像是鬼故事里,附在人身上的一个小鬼,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跟着我。有时候我站在太阳底下,它就藏在我影子里,有时候我躺在被窝里,它就坐在我脚边……」
她越说紫阳越害怕,赶紧制止了她,说:「你别这么想啊,虽然生活很难,但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我和大家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你永远不可能是孤身一人。」说完这些话,他觉得自己又败了。
寒露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没错,很多人都还爱着我,我不应该消极。」
紫阳想了一下,决定问出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露露,你现在感觉幸福吗?你的学习、家庭以及感情方面?我很想知道。」
「幸福……」她想了片刻,说,「说不清楚……客观上讲是算幸福的。」
「但主观上不那么觉得,对吗?」
她不太想承认,就说:「也许是我还没想清楚,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在两个标注好利弊的选择当中,会不由自主选择可能弊的那一个,说不清道不明……」
「为什么会『不由自主』?你并没有到随波逐流的地步,你有很好的资格选择『利』的那一个啊。」紫阳不懂。
「我也不知道……」寒露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又笑了,「我喜欢在自己身上做一个实验,就是『等等看』,最初是我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干脆按下不表,心想等自己长到十几岁也许就懂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又遇到了不理解的事情,又想,也许到我二十岁就懂了。现在我二十岁了,遇到了很多难题,以我现在的能力无法判断,我只能等到自己三十岁再回头看了。」她抬头看着紫阳,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人生就是这个好处,一个问题允许你往后拖延几年再解答。」
「但是,你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紫阳被她这个态度搞得有些生气,「你实话说,你跟王浩在一起到底幸不幸福?如果很确定幸福,那可以,你可以安心跟他结婚生子,要是觉得有疑虑,你还有其他选择,没必要堵上自己的十年人生啊!」
寒露被他这样一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反问对方一个问题:「紫阳,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跟一个人在一起超过一年?」
他倒是恋爱过,但时间都不长,很多是几个月就发现不合适而分手。
「很多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人真的很难战胜自己的内心。」她说。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了。」紫阳叹了口气。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全都是我真实的内心感受,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知道,在这里你是对我最关注的,很多事情别人不在乎,但你会放在心上。」寒露说,「也许我以后也不会对你说了。你帮助过我,是真正的朋友,我心里非常感恩也非常珍惜,就是因为这样,我更要懂得怎么做好、怎么做不好。」
她这话说完,紫阳将之前给自己定下的戒律一下子推翻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你既然认为我是你难得的朋友,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个朋友。不管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当面说、电话说、写信说,怎么都行,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我都是你最忠实的听众。没办法,谁让我是这里最关心你的人呢?」
寒露心中激起无数涟漪,她非常感动,这份感动让她陷入幸福与痛苦相互缠绕的漩涡里,她做出了与他相反的决定——以后无论好坏,再也不跟他说一个字。她能为这个朋友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停止伤害。
夜渐渐深了,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情况下,能够听到院子里慵懒的虫鸣,已经盛开的花香飘到屋里来,与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意乱情迷。现在,寒露就坐在他对面,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细密的阴影,她身着一袭碎花连衣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胸前,夜风吹来,发丝袅袅,撩得他的心痒痒的。那一刻,他感觉她特别特别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摸得到,也特别特别柔弱,弱到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揽之入怀;那一刻,他心里生出很多欲望——说不出口的、羞耻的、罪恶的,他曾经为这些欲望冠以非常崇高的名头,而此时此刻,华丽的外壳裂开来,压抑很久的黑暗悄悄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