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城墙下冷冷道:“还不开城门吗?”大红披风在风中飞扬,肃杀阴冷得仿佛在看死人。
威风了一辈子的刘千岁痛得呼天抢地,那些东厂番子被吓得胆战心惊,这陈二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刘千岁钉在旗杆上!抓住机会的路惊鸿赶紧下令:“快开城门!”
第59章
城门终于缓缓打开,飞策军一行人得以全部撤入城中。
第一个赶来迎接的却是不见了数日踪影的宋念,“大人可有受伤?”陈寻雁没接话,只道:“你怎会在此?”
路惊鸿不做过多解释,只道:“大人请跟我来。”说罢,将她往城中的马厩带去。
摸了摸眼前这匹高大威猛的西域马,陈寻雁转头道:“宋公子真是手段通天。”数百匹品质上佳的西域马,怕是连军费最充足的飞策军都一时难以集齐,大齐本就缺少战马,此刻宋念一人带回来的马,能解燃眉之急。陈寻雁也不细问他何以有这样的本事,能弄出马来就是功劳,难道还怕马匹叛变不成?
宋念只笑道:“只求大人安心作战便是。”他前几日去了擅长养马的苍南地,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叫她白期待,便没有告知。苍南地人人都是养马的好手,但因为蛮族人与大齐长年累月的隔阂在,不愿将马献出来,朝廷只好自己养马或是重金向外国求购。
然而路惊鸿念着从前老族长阿图卢对自己的承诺,以国家大义国难当头循循善诱,最终说动了阿图卢。
当年路惊鸿只身探险采集草药,并抑制住疫情爆发,为全族人的性命做出巨大贡献,险些丢了性命。他们蛮族人当年无可回报,现在路大人主动寻求帮助,他们献出一些马匹是应当的。
卫凌来询问刘堪文和他手下的东厂太监应当如何处理,陈寻雁抱着手道:“投入地牢,严刑拷打,他们必定有些阴谋诡计。”同时安排人手紧急与父亲联络,漠北大营,怕是要出些问题。
路惊鸿在一旁听了她的话,在面具下无奈地笑笑。雁雁处处都好,只是现在越发冷酷了些。
陈寻雁连轴转了几日,已经是疲惫不堪。她安排完宋念去疏散滞留在嘉善城中的百姓,便倒头睡下,什么天大的事都等她睡醒了再说。
翌日她又精神奕奕地醒来,去了关押刘堪文一行人的地牢。他们的嘴倒是挺牢,手下人拷打了一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然而还不待陈寻雁亲自动手上刑,她便知道了问题的重要性:漠北大营对嘉善城的补给,断了。
不仅是物资,连通信也没个回应。派出的探子跑死几匹马,也只送回鞑靼大军压境,包围漠北大营的消息。事情牵连到整个漠北大营,还关系到父亲的安危,饶是陈寻雁再镇定,也有些慌乱了。
接着便是鞑靼人无穷无尽地进攻。嘉善本就是强弩之末,此番更是守得艰难。当陈寻雁收到宋念暗中统计的城内留有的物资后,脸色更加难看。飞策军加上留守的守城军共有六千,再加上两千余名普通百姓,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只能支撑半月。
为了不引起骚乱,陈寻雁下令封锁消息。
又是一次城门险些被攻破,宋念负责修补城墙、加固城门,陈寻雁则亲自带兵在城墙上应敌,她的眼睫上都挂满血珠,成了不知疲倦的煞神。
军中已经开始减少伙食分量,飞策军还能稳住心神,而原先留下来的守城军中却开始谣言四起,军心动摇。陈寻雁在城墙上亲手将几个散播谣言的人脑袋砍掉,才勉强稳定住局势。但她知道若是真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她砍再多脑袋都没有震慑作用。
她木然地用弩|箭将借助云梯爬上城墙的鞑靼人射下去,弩|箭用完了便用刀砍剑刺,再不济就是上手肘膝盖,总要把他们打下去。若是鞑靼人进城,整座嘉善都会成为人间炼狱。
不通武功的宋念也提了一把长弓站在她身边,见他拉弓搭箭的样子,她忽忽想起从前还曾指点一二过他的箭术。但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拼尽全力护住身后这座城池。
然而弩|箭总有用尽的一天,陈寻雁的左脸也被一个爬上城墙的鞑靼人举剑划破,幸而有守在她身边的宋念一刀将此人捅死。
她已经杀得刀刃翻卷的剑支撑在地上,她擦了一把混着血的汗水,意识有些散漫模糊,愣愣地想着,作为将领,在城破之时,应当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倒下?
一支乱箭往她肩头射了过来,她一时恍惚没能躲开。但那箭并未伤到她,只因宋念反身将她牢牢护住,而他的背则被命中。两人几乎是紧紧相拥,撞击之下宋念的面具落了一半,露出他不见天日的面容来。陈寻雁的心开始急速地跳动,然而等她看清,他面上却仿佛被火烧过一般,伤疤纵横——不是她梦中的面孔。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趔趄了一下,知道今天小命怕是要交代在此处……只是对不起那些没能逃出去的百姓。
然而宋念擦着她的耳垂说了一句:“大人,你看北面。”
陈寻雁费力地展眼往北面望去,不知是否是她意识模糊了,北面的山丘上竟然涌出了无数士兵,领头的一个身着大红衣衫,如火燃烧一般;另一个一身黑衣,踏着尸骨而来。
是哥哥们来了。陈寻雁闭了眼,她现在可以睡觉了。
陈霁一旦研制成功火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妹妹已经在魁城守了半月,他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让妹妹这般受苦。然而火炮笨重行动不便,又要尽量不被旁人知晓,这一路还是走了一个半月。当他们快到魁城时,听说了雁雁在嘉善被围的消息,又连忙赶来。
看见雁雁在城墙上浴血拼杀的样子,陈霁立即就红了眼,当即下令开炮。方无应目力极好,看清了路惊鸿替妹妹挡下一箭的动作,暗骂了一句“臭小子”,便提剑驾马杀入敌营。
这火炮倾注了陈霁三年来的所有心血,所到之处,遍地开花——血肉糜烂之花。鞑靼人哪里见过这种武器,以为惹来了天神之怒,纷纷抱头鼠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战局瞬间被扭转,城中本已濒临绝望的士兵见此情形,皆精神振奋,举着武器冲出城门与炮兵呈夹击之势。没多久,战场上就飘散着浓烈的血腥与硫磺的气味。
方无应留下整理战场,做最后的清理,陈霁则马不停蹄地进了城中去看妹妹。
陈寻雁刚睁眼,便听见耳旁哥哥轻轻说了声“妹妹醒了”,虽极力压抑着情绪,但还是能听出其中三分紧张与焦急。
接着便是四个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水盆帕子与饭菜。“雁雁是要先洗漱还是先用点饭菜?”陈霁将她扶了起来,靠在靠背上。
“先洗漱吧。”陈寻雁开口,嗓子却有些哑哑地。
捧着水盆与帕子的两个侍女上前一步,陈霁亲自将帕子打湿水替她擦着面上。这久违的大小姐生活,还有神仙一样的大公子伺候,陈寻雁低低地笑了一声。
“雁雁笑什么?”见她心情似乎不错,陈霁也放松了些。
“有您伺候,多大的福气呀。”
他回身将帕子在水里清过一遍,一边仔细地拧干水,一边笑道:“伺候妹妹一辈子也使得。”
她眨眨眼睛:“我不可敢。”见这房中没有熟悉的身影,陈寻雁开口问道:“哥哥,宋念在哪儿?”
“哪个宋念?”陈霁不解,怎么妹妹一醒来就是找一个他名字都没听过的人?
陈寻雁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以哥哥的性子,必定不会同意宋念留在自己身边。想到当初宋念是由师傅方无应举荐过来的,她嘴角勾了勾,师父当真是个性情中人。
连忙掩饰道:“无事,随口一问罢了。”接着又问了问战场上的情况,才知道师傅已经带着火炮去支援父亲了。
陈霁看着她左脸上的伤,虽然已经上了药,但难保不会留疤。他向来是最重视容貌的,不禁有些愧疚道:“雁雁,是哥哥对不住你,叫你吃了这许多苦。”
陈寻雁握着哥哥温热的手,慢慢道:“哥哥,你不必自责,我们只是擅长不同的东西罢了。我不会带兵,只能做前锋。你虽不会武,却能研制出火炮这样的武器来,说到底,你的能力比我大多了,应该高兴才是。”
陈霁当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只好收起情绪不惹她担心,道:“雁雁用过饭再多休息会。”陈寻雁缩回被子里,对着哥哥乖巧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