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把心中的计划提早实施了,“我有一事,与路大人商议。”
陈寻雁虽然不说话,但还是与他同乘马车,送他回了路府。皇上说了即日出发,不得拖延,路惊鸿必须马上回府向爷爷辞行。
他虽然膝盖肿痛,行走间的衣料摩挲都会引起一阵阵痛,但还是走得稳当,不损一份兰芝玉树的气度。
进了崇雪院,老爷子刚喝完药,正在罗汉床上眯眼打盹。他不敢打扰爷爷休息,只得静立一旁等候。
屋中一片死寂,他站得膝盖更添痛楚,老爷子才缓缓出声道:“坐下。”
他仿佛瞬间经脉活络,血气疏通四肢,他知道爷爷没有怪他一意孤行。
“爷爷,我错了。”
“你确实错了。你有这么多方法,偏偏选了最蠢的。”老爷子如一尊古像般,缓缓开口。
“爷爷教训得是,我不该以自己的意志行事,险些牵连了路家。”路惊鸿目光下视,只看着罗汉床床脚的雕花纹刻。
“你难道不明白木强则折,峣峣易缺的道理?”路老爷子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子,心知他面上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性子最为倔强。他已经失去了最钟爱的大儿子,不能再失去最钟灵毓秀的孙子了。
“孙子知道,只是此事不容孙子有所保留。爷爷,一旦出兵,便是征税。如今东北旱灾、山东蝗灾、长江下游又多泛滥,黄河高家堰虽完工,却也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前月杭州府,有一家因买不起米粮,竟全家投了湖!百姓如何还承受得起一遍又一遍地征税?”
“爷爷只是要你保全自己。吏部侍郎和德化驿丞所做的事,能一样吗?多少人蹉跎了一辈子?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
“去收拾行李吧。”老人叹了一声,路惊鸿才发现爷爷躺在罗汉床上的身影瘦得只剩一点。
路惊鸿压下眼中温热,只道:“是,爷爷。我明白了。”
路惊鸿正在自己院中收拾行李时,冯落来了。
她穿了身桃红纱裙,两个食指缴着手帕子,站在门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大表哥,您……一路保重。”
路惊鸿对她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冯落如释重负地赶紧退下。若不是还要仰仗姑母替她找个好人家,她才不会做表面功夫再来找路惊鸿。谁不知道他已经惹怒圣上、前程尽毁了?前两天她还听见了,二表哥在姑母房里埋怨大表哥牵扯到路家。她得赶紧和他撇清关系,上次宴席上认识了几位夫人太太,趁着人情还没散,得多上门走动走动些。
至于那陈寻雁,祝她如愿以偿。
路惊鸿同路云到了永定门,却发现陈寻雁已经安排好马车候着了。
陈寻雁还是沉默着替他打点。被贬出京,按例本不得乘马车,但路先生腿脚经不得颠簸,既然她都已经在皇宫放肆过一回,不妨再放肆一回。
快要走了,陈寻雁还是一言不发。路惊鸿在马车上掀了车帘子,略带些委屈地说:“雁雁是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
陈寻雁本抱着手准备目送他离开,见他一双眼睛仿佛水仙花缸子深处沁水的石子,黑漆漆湿漉漉,手一撑车辕,掀了帘子进了马车。
路惊鸿乖巧地坐在马车里,陈寻雁抬着他的脸,像个小豹子一样吻了下去。她跪在他两腿间,泄愤一般横冲直撞地咬着他的唇,一用力,两人齐齐倒在了马车里。
陈寻雁手撑在路惊鸿胸口,感受到他笑得胸口起伏,不服气地起身在他精致的下巴上咬了一口。路惊鸿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直到冷若冰霜的小娘子被亲得娇喘微微、面泛潮红才放开她。
陈寻雁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良久才道:“先生,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小东西,轻手轻脚地系到他腰带上,不碰到他的腿伤。
路惊鸿坐直了身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由铁铸成的小小的剑,与她常使的那柄剑一模一样。
“是雁雁亲手做的吗?”陈寻雁点点头,他低低笑了,别家的姑娘送情郎的都是些香囊帕子,偏他的小姑娘送的是一把小剑。
“先生,不许再说什么‘另寻良人’的胡话。”
路惊鸿也知道是自己考虑不周了,他怎么可能看着雁雁另嫁他人。
再如何不舍,路惊鸿终究是要走的。陈寻雁站在城门外,远远地目送马车离开。陈郁随行,保护先生安全。她也有自己的众多事务等待处理。
第28章
陈寻雁站在明渊楼二楼暗处,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的三人。
太子夫妇新婚燕尔,李彧竟微服带了张挽月出来,还捎上了太孙元圭。太子不是一般的客人,怕底下人招待出了纰漏,她总得盯着一二。
李彧一身墨色长袍,温文尔雅,毫无不耐地陪着张挽月一件一件地挑首饰,只要是她多看了几眼的,李彧统统让伙计收了起来。陈寻雁在二楼站着还挺乐,做生意就喜欢这种大方的。
元圭难得出宫游玩,在琳琅满目的玩意儿中简直看花了眼,纵使不如宫中的东西名贵,但胜在新鲜精巧。父王陪着张娘娘挑东西,他不能随意跑动,只能牵着父王的手,用眼睛四处打量着。
张挽月昨晚放下矜持,特意婉转奉承,今日太子果然高兴,竟亲自带了她出门。不说太子妃、王妃们,就是各家太太夫人,又有几人得夫君这样对待?
张挽月脸上犹带承恩艳色,瞧见了一藕粉冻印石,知道太子风雅爱笔墨纸砚,故意放柔了声音说:“夫君,这印石瞧着清泠透亮,光彩灿烂。这铺子倒有不少好东西。”
李彧还未及答话,元圭就邀功似的说起来:“当然了!这可是陈姐姐的铺子!”
挑挑眉,他自然知道元圭口中的“陈姐姐”是陈寻雁,只是没想到这铺子竟然是她的。弯腰摸摸儿子的头,笑道:“元圭怎么知道的?”
“元修弟弟告诉我的!”元圭终于得到父王的注意,一时有些兴奋。李彧直起身,正好与二楼暗处的陈寻雁四目相对,可不正是那个让他又怜又恨的小丫头吗。
陈寻雁握着茶杯的指尖紧绷得有些发凉,太子一眼便发现了她,原来太子是有功夫的,而且还极深厚。从前她竟没看出来,大意了。
既然都看见了,自然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陈寻雁自二楼下来,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孙,臣女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周围的伙计如梦初醒,原来这气度不凡的公子竟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太子殿下!周围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李彧看着她行礼时颈后微微凸起,莹莹如玉的脊骨,玩味着“罪该万死”几个字,她语气里可一点罪过的意思都没有。
微微笑了笑,“雁雁何必多礼呢?”
陈寻雁跪在地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自然知道太子无端表现出来的亲昵,是陈家的兵权带来的,只是太子妃还在这里,太子未免也太旁若无人了些……
张挽月只恨怎么事事都能与陈寻雁扯上关系,连带着在身后狠狠剜了元圭一眼,就你多嘴!太子本只带她一人出门,元圭非闹着一起来,此刻又把这陈寻雁引了出来!
前面太子已经抬脚往二楼去了,似笑非笑地说:“你这好地方,从前也不领着孤看看?”
一回头,却是张挽月微微扭曲且来不及收回的脸。他一时倒没想起张挽月还在身边。李彧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回身握住了张挽月的手,“当心些。”
陈寻雁在后面感叹太子殿下待太子妃真是好,太孙落了单,便去拉着陈寻雁的手高高兴兴地上楼。
二楼客房里,张挽月拿捏着力度,半泛酸道:“我竟不知殿下何时与陈妹妹这般要好了。”
太子只喝茶微笑,他当然知道张挽月不会待见陈寻雁。女人这点不过分的小醋意,对他来说十分受用。
陈寻雁只好装傻充愣,幸好还有太孙在一旁与她说说话,不然她得闭气而亡。
坐了没多久,敲门声响起,一个面目普通的长随进来,将一小纸条递给太子。太子看后,面色如常地起身,笑道:“孤这会子有点急事处理,挽月照顾好元圭,孤处理完了便过来接你们。”
张挽月不敢挽留,连忙起身送了太子出去。陈寻雁替太孙挑了好几个新奇的小玩意儿,心想太子妃这尊大佛总算可以走了吧?眼刀子这么连着往她身上飞,虽然不扎人,但是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