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不能说,她眼神还好,看得出沈姐姐十分亲近这何衷寒,只含含糊糊地说道:“没听说过何公公有什么不好的事。”
沈济棠闻言娇笑,忍了又忍,才终于试探着说道:“妹妹,昨天何公公送了我一只簪子。”
陈寻雁奇怪,送只簪子很稀罕吗?前两日她也收到了路大人从清河差人送来的小东西。
路大人送来了一个黄河河石刻的小马驹,和她的踏雪一模一样。她瞧着喜欢,放到了枕头旁,却被嬷嬷收到梳妆匣中,说姑娘不能随便把旁人送的东西放在枕边。
她眨眨眼,路大人也算旁人吗?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
路大人还送了封信,写到高家堰的修筑稳步推进,不多时他就能随靖王回京了。
她只能说道:“何公公对姐姐好就是了。”
沈济棠见她不懂,只低头自己发笑。
她与何衷寒自小青梅竹马,只是七岁那年何家败落,何家举家搬迁,从此失了联络。后来她进了教坊司,只道一辈子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那日她被王成文逼得没法子,甚至动了一头吊死的心思。谁知何衷寒破门而入,把那王成文训得狗血淋头。
她自小在教坊司里摸爬打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知道何衷寒是真的对她好,他是阉人又如何?
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她握得住的?
第18章
时至深冬,靖王李翊与路惊鸿终于要踏上归途。
临走前李翊恰好收到了自家王妃送来的信,捧着从头到尾连看了三遍,才道:“子游,让他们随后跟上,咱们现在就走!”
核查完最后一批账单的路惊鸿从书堆中抬头苦笑:“怎么这样急?”
“你没有夫人,你哪里懂?不知道我家修哥儿长高了多少……”李翊把书信仔细地折了放进怀中。平时威严的靖王,提起自家温柔似水的王妃和虎头虎脑的儿子,终于露出一点少年心性。
李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揶揄道:“子游,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见你家里给你张罗张罗?”
路惊鸿低头看着一串串账目,头也不抬,“张罗什么?”
“成家立业!京城这么多小姑娘中意你,你不会一个也看不上吧?”不过也是,自己从前也一个都看不入眼,遇见了自家珠珠,才知道何为一见倾心。
路惊鸿闻言,毛笔久久地停留在纸上,浸染出一片墨迹。现在,他也有牵挂的人了。
收好笔,路惊鸿笑说:“那么就现在走。”
骑马进了城门,路惊鸿长叹一声,竟已离开京城大半年。
进了爷爷的崇雪院,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往窗边的摇椅走去。
爷爷自两年前起身体就不太好了,虽没有什么大病,但需时时进药。平时多由他服侍爷爷进药,这路家,也只有爷爷与他亲近些。
老爷子接过药,只淡淡地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路惊鸿点点头,“爷爷,是我不孝,不能时常侍奉您左右。”
“你们年轻人哪有天天在我一个老头子身边打转的道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也是一样的。”
“瘦了不少,也黑了。”老爷子笑悠悠道:“此次整治黄河,如何?”
路惊鸿伸手将小窗关紧了些,才道:“河工诸员,可信者甚少。不问治理,专营欺上罔下,鱼肉百姓。当地甚至有‘黄河决口,黄金万两’的民谣,这总督衙门,从根上就烂了。”
老爷子只眯着眼点点头,半晌才道:“这几个月你和靖王连参十三位官员,动作委实大了些。”
路惊鸿跪在地上,道:“不处置这些官员,子游有何颜面再见两岸百姓?”
老爷子笑说:“起来,我并未怪你。你做的很对,只是锋芒太露,怕是皇上也不会太喜欢。”
“是。”路惊鸿低垂了眼。
爷爷笑抚着他的手,只道:“听说你这次受伤了?”
“是,不过并无大碍。全靠陈二姑娘出手相助,才得以脱身。”
平时甚少在孙子口中听到旁的女子的名字,老爷子来了兴致,“哪个陈二姑娘?”
路惊鸿便把那日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不过自然略去山洞那一晚。
老爷子捻着胡子直笑,“这个小姑娘倒是有趣得很。”
路惊鸿想着二姑娘那日杀敌的背影和晚间的睡颜,心中也柔软了一角。
见爷爷很是喜欢二姑娘,路惊鸿鼓起勇气,把自己心中浮浮沉沉月余的想法说出:“爷爷,恕我不孝自作主张,我想求娶二姑娘。”
那晚他已经轻薄了二姑娘,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负责的。
陈霁这日醒来,面上一片冰凉,原是他又梦见雁雁孤清清地一人在深宫中。
念着雁雁,便去了流云馆。
正值隆冬,流云馆中热烘烘地烧着地龙,又用景泰蓝瓷盆烧了银丝碳。陈寻雁倒不怕冷,只是暖和着,底下的小丫头们也热热闹闹的。
陈寻雁刚洗完头,躺在美人榻上,及腰长发虚虚地笼在身后。
小丫头们快活地行礼,陈寻雁抬眼一看,原来是哥哥来了。
哥哥前月从江浙回了京城,只道路上涨了不少见识,得了不少有用的玩意儿。见她京城的生意打点得有模有样,也更加放心地交给她和郑又戈。
陈霁将宝石红鹅毛大氅脱下交给身边的小丫头,自然地拿起一块棉帕替她擦头发。小姑娘只微微侧着身,连眼睛都没从话本子上移开,只低低说了一句:“哥哥今天好兴致。”
陈霁失笑,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是了,这是他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宝贝妹妹,是待他最亲的夫人生下的小女儿。他要她习武,要她坚强,要她独立,但是不要她去面对那些龌龊。无论是谁,都不能动他的妹妹。
等陈寻雁一头长发快干时,屋外来了人,道路惊鸿求见大公子。
陈霁有些奇怪,路惊鸿就算有事与自己商议,也不必到府上来拜访。蓦地想起梦中前世路惊鸿上门,陈霁恶趣味地笑了笑。
到了前院,路惊鸿还是老样子,身着月白长袍,只是往日沉着镇静的眼中多了几分紧张。
果不其然,路惊鸿毫不犹豫地直奔主题。
陈霁笑眯眯地听着路惊鸿求娶雁雁,心中算了算,竟比梦中前世还早了大半年。端着茶杯,饶有兴味地打量平时古井无波的路惊鸿难得露出的焦急。
路惊鸿一口气说完,心底也暗恼自己冲动了。
京城陈家只有陈霁主事,故他不敢请了媒人叨扰大公子。陈将军夫妇远在漠北,一来一回又是耽搁数月,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霁放了茶杯,回想着上辈子路惊鸿被雁雁一口回绝的样子,笑吟吟地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问雁雁去。”
“去请二姑娘过来。”
陈霁身边的小厮陈响目瞪口呆地往后院去了,大公子就算放荡不羁,夫人老爷就算不在京城,也不能叫姑娘亲自和男子商量自己婚事呀!
路惊鸿也被陈霁这一手搞糊涂了,连喝了几口茶水压惊,只道:“大公子,这不妥吧?”
陈霁笑说:“无事,陈家没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
陈寻雁披了头发出来,心里也不清楚路大人找她有何事。问陈响,陈响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心道许是总督衙门还有些事情没理清,来与她商议。
到了前厅,陈霁却只丢下一句话便走了,“雁雁,与路大人好好谈吧。”有趣,他要去给方无应写信讲这件趣事。
陈寻雁只得与路惊鸿大眼对小眼。
路惊鸿只觉陈家地龙烧得太热了些,隆冬时节,他额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还是陈寻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路大人,高家堰修得如何了?”
路惊鸿如溺水的人终于捉住一根稻草,忙道:“临行时已修筑过半,想来不日就要完工了。”
她由衷地微笑,“路大人功德无量。”
路惊鸿一时有些失神,似乎二姑娘一直只把他当做一个官员对待,他恍然想起陈寻雁一直以“路大人”称呼他。自己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尽职尽责些的官员吧?
但这种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敢问二姑娘眼中,路某如何?”他终于试探着开口。
“路大人做老师时,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做大臣便是以天下为己任。就算被贬,亦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大公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