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循才笑眯眯地说:“我是说看个催眠一点的,看困了就睡嘛。”
周南涛却道:“看都看了,干脆看个刺激一点的吧。”
他拿起遥控器选电影:“诶,《咒怨》你看过吗?”
“……我不喜欢看日本电影。”
“那《闪灵》呢,怎么样?很经典的。”
“……”叶循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也过于刺激了吧。”
周南涛像是很惊讶地问道:“你不会是害怕吧?”
叶循撑着强硬的形象,严肃道:“首先我要声明,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故意利用人的认知局限和心里漏洞制造恐怖氛围的手段,以及极具冲击性的镜头带来的单纯的感官刺激。我认为这样的刺激没有任何美感,只能造成生理和心理的不适……”
“怕就说怕嘛。”周南涛打断道,“很正常,又没什么丢人的。我是觉得你比较……叛逆,呃,特立独行,才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的片子。”
“看猎奇恐怖片是小孩子对父母的叛逆,对这个世界的叛逆有更高级的做法。”叶循嘟囔道。
他索性抢过遥控器,自己翻看起来。忽然他想起什么,问周南涛:“你喜欢看恐怖片?”
“不喜欢啊。”周南涛说,“不过也不害怕,没什么感觉。”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觉得我喜欢才要看的?”
“不然呢?”
叶循的心情忽然多云转晴,他停在一部片子上,问:“《模仿游戏》看过吗?”
周南涛摇摇头。
“那就这部怎么样?”叶循满意道,“入围了奥斯卡好多奖项,拿了最佳改编剧本,很值得一看。”
“好啊。”周南涛说,“你看过?”
“我……嗯……没有。”
第20章 T for Trick
他当然是在撒谎。电影他早看过几遍了,但总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看才更有气氛。
叶循依然以吃东西为由坐在周南涛床上,自然地靠在床头,伸手把灯都关上了。
“这样才像看电影嘛。”他说。
叶循还开了一瓶鸡尾酒,想给周南涛也开一罐,被周南涛以酒量不好为借口拒绝了。叶循多次劝说未果,无不遗憾地自己喝起来。
满屋子只有电视的光线。龙标出来了,映得人满脸泛绿。
“这片子讲的是艾伦·图灵的故事。”叶循说,“人工智能之父。”
周南涛点点头:“我知道他,图灵测试。据说乔布斯是他的粉丝?苹果的logo是那个他咬了一口的毒苹果。”
“你知道的很多嘛。”叶循笑,“不过这是假的,乔布斯辟谣了。但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科学家,是个很杰出伟大的人——是我的偶像。”
本尼迪克特扮演过一个著名的天才,但他这次扮演的天才却与福尔摩斯不同,并不是恣肆张扬,而是敏感内敛。
电影中的图灵失去了他少年时的恋人克里斯托弗,而把破译德军密码“Enigma”的机器命名为Christopher。那个不善言辞的害羞男人,把他对初恋情人的爱安放在对数学的爱之上,让它们流芳千古。
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比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更悲哀的——是对天才的摧折。周南涛是在别人的赞扬声里长大的,他可以说是优秀,但深知自己和“天才”这样的字是完全不沾边的。他成长的环境平和温暖,他有父母师长的关怀,他认真地走着别人羡慕的路,做一个符合一切规则的好孩子。
因此他对聪明到任性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羡慕。他像是一列火车,在铁轨上保持高速运行,但他不能脱轨,因为他知道结果不可控。于是他羡慕天上的飞机,更高,更快,有更广的天空。
也因此,他对叶循格外包容。他羡慕这样的聪明和自在,也希望叶循能永远保持自己的任性。
电影沉默的时候,空气里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灯光也沉默了,只有电视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洗过澡的身体懒散地倚在床上,暖烘烘的暖气蒸起一点酒气,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慵懒得叫人不想说话。
这时候他们可以看着屏幕交谈,不因为交流时没有直视对方而失礼。
“我以为你喜欢更传奇一点的数学家。”周南涛说。
“他还不够传奇吗?”
“不,我的意思是……更洒脱一点的,比如有个数学家,好像很晚才开始学数学,很年轻的时候就决斗死了。”
“伽罗华?”叶循笑起来,“十六岁学数学,现代群论的创始人之一,二十一岁死于决斗,据说是为了爱情。”
“是他——这比较符合你的人设。”
叶循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声音才弱下来。他忽然问:“那你不喜欢图灵吗?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同性恋?”
周南涛终于偏过头去看他,用很奇怪的目光。但叶循的眼睫低垂着,看不出神色,只有屏幕上的光彩在他的眼睛里流动。
“怎么忽然这么说?”周南涛说,“如果我是那么狭隘的人……算了。”
叶循得了肯定的答复,立刻开始卖乖:“开玩笑的嘛!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他知道,周南涛省去的后半句是,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怎么会选择与他做朋友呢?
周南涛不和他搭话,叶循沉默了一下,又开始得寸进尺。他的呼吸和心率都告诉他,自己有些紧张。然而他还是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是忽然无意间勾起了这个话题,用顺口一问的语气问道:“哎,那认真说,你怎么看他这种人呢?他这种……有杰出成就,但私生活不被认可的人。”
周南涛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叶循又拿起酒喝了一口,压制自己的紧张。他的酒量明明很不错,但这一瓶鸡尾酒下去,脸却感觉有点烧了。
忘记看看这酒到底多少度了。也许这样想着,却像睡着了似的,没能拿起手里的瓶子看看。
他忽然想到,也许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酒精。这样的认知多少让他放松了些,也多了一点莫名的自信。
“没什么可看的,我尊敬他,感激他,并且认可他整个人。”周南涛说,“我不觉得他的私生活有什么问题。”
他感觉叶循有些奇怪,叶循也会拿这样世俗的眼光来看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吗?他说:“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
叶循掩饰地笑了笑:“因为我是在问你啊。”
“那你是觉得我会在意?”周南涛有些不服气,“我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结婚也好,单身也好。我希望大家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权利。图灵作为一个天才,最后因为取向被压迫到死,他也……太可怜了。”
叶循迎上周南涛的目光,既然问了,索性就问到底:“是吗?人前说平权人后骂恶心的人,我见得多了。你呢,如果放在你自己身上呢?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呢?如果你本人被一个同性恋追求呢,你会觉得恶心吗?”
周南涛被他说得一愣。他想起唐远风,他刚才义正辞严,但他确实对唐远风朦胧的示意感到抗拒。但为什么呢?这种感觉却又不是恶心。
叶循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咄咄逼人了——都要怪酒精。叶循总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大脑运转起来不太顺畅了。酒已经喝完了,他还无意识地用牙齿摩擦着瓶口的边缘,缓慢地思考着补救的话。
却听周南涛说:“不会。”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叶循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跳的频率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这次不能怪罪酒精了。叶循觉得自己今晚心跳加速的次数有点过多了,他终于见好就收,飞快地转移话题:“其实图灵活得没有这么憋屈,他是个很可爱的人。他很开朗,又帅,很招人喜欢的,而且也不和别人隐瞒自己的性向。”
这个设定有点熟悉。周南涛说:“像你一样?”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叶循毫不客气,“但他长跑也很厉害,我不行,我在运动方面是菜鸡——除了踢毽子。”
他接着说:“图灵的一生有过好几个情人,他都没有可以隐瞒过,他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还要去告诉别人。他一直在坚持自己,他的一切选择都是对扭曲的世界的抗争,他很叛逆,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