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认输呢?这还是关宏峰教给他的。
只不过就算说破大天,这间跟关宏峰隔壁的宿舍是住不得了。
周巡到后来也没想明白关宏峰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他也不知道这和他们前一晚的相拥而眠有没有关系。他走后的第二天给周巡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具体所在哪个部门,哪个岗位。
周巡看到关宏峰三个字跳出来的时候正在上厕所,手机差点儿掉坑里。他捏着手机,肚子疼得不行,最后起身的时候回了个,好的,知道了。
一个星期之后,周巡也接到了一纸调令——任命他去赴任津港市北部地区队副队长,从此肩头扛职,也就告别了做小兵的日子。
搬宿舍的时候周巡找了个大纸箱子,带走了那几摞书。
后来周巡在地区队逐渐适应,完美的将自己的小暴脾气和缜密的侦查技能结合起来,在队里逐渐显露出他出色的领导能力。
只不过说来讽刺,他是到了那段时间带队出任务,才经历了第一回 手刃犯罪分子。之后晚上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百无聊赖的开始整理房间,愣是从那堆书里头翻出来一本《刑侦人员心理疏导手册》和一本《职业与健康》。
他根本不记得这两本是什么时候关宏峰给他的了,它们相比起其他书来比较新,不知道关宏峰看没看过。
就因为这个,周巡才想起来去市局的人事警务处打听关宏峰当年参加心理干预时的情况,三年前给关宏峰出假报告的那个大夫已经快退休了,他跟人家办公室门口磨叽问这事儿,给老头儿吓一跳,还以为是临退休前来调查他的。
后来周巡跟人家磨嘴皮子,好说歹说让老人家张了嘴,老老师叹口气,说小关是我的学生啊,成绩很优秀的,就是太固执了。
周巡问,那他当时心理疏导做的效果怎么样?
老老师摇摇头,说他根本不听我的。
周巡乍舌,那您就给他开证明交报告啊?
老老师推推眼镜摆摆手,说我见的多了,以小关的性格,这些事情是不会影响他成长成一个好警察的,至于他自己的问题,一定要他自己想清楚才行,我帮不了他。
周巡撇撇嘴,不置可否。
临走前没忍住的问了一句,关宏峰上学的时候什么样啊?
老老师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敲敲桌子,说了八个大字。
白齿青眉,头角峥嵘。
其实不论心里的感情怎么变化,周巡在客观上一直都挺佩服关宏峰的。别的不提,就先说第一次击毙犯人后的这个反应,周巡就觉得自己大不如关宏峰。人家甭管真的假的,第一回 之后没出一个礼拜就正常工作了,后来去边境做任务还打了那么漂亮的一战,轰动整个华北地区公安刑警队伍。
再看自己呢,先是矫情的吃了一个月素,然后三个月之后出任务开枪的时候莫名其妙的犹豫,结果让人家一个过肩摔从四楼扔下去了。
他命大,楼下停着一排车,他砸在别人车顶上保住条命,人家车主后来找上队里,说我这保险公司告诉我天上掉警察这是不可抗力不给我理赔,你们政府得管啊!队里的人事部门集中学习了一下,确实,台风暴雨泥石流、骚乱暴动恐怖行动这都算不可抗力,包括从天而降的周巡。
当时周巡已经升了北部地区队的队长,平时在队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出面,所以这种大事儿副队处理不了,后来是推到了市局才给解决。结果周巡跳楼可以跟地震同一级别这笑话就传开了,之后好多年去开会的时候还有人问他呢。
他是从四楼掉下来的,虽然还没到引发地震的程度,但确实动静特别大,砸在车顶上的时候周围十几辆车的报警器全都跟着响。
四楼的高度在自由落体下计算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周巡反应算快的,在窗户沿儿上的时候想的是诶呦卧槽,落地的时候想的是关宏峰你在哪儿呢。
跳楼不疼,他觉得他简直都可以上网发个帖子科普一下了,他瘫在车顶上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欲睡,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睡着了。
再之后他在医院昏迷了一个礼拜,大夫说车顶帮他吸走了很大一部分的冲击力,把他的内脏都护住了,其他的就是皮外伤和一些身体上的骨折,至于他为什么不醒,有可能是伤到脑袋了,这个现在还不好判断。
关宏峰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眼神发散的盯着周巡的病历本,久久都没有反应。
周巡不知道,关宏峰和弟弟上高中的时候父亲便撒手人寰,家里的天塌了一半,关宏峰想都没想就把那一半扛起来了。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自己承担,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他习惯也善于对自己进行全方位封闭式的管理,久而久之,就都快忘了其实还有很多人都可以和他站在一起,比如母亲,比如弟弟,比如周巡。
他怎么都拿捏不好别人在自己身上投入感情时自己应有的反应,明明自己不是,却偏要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
他没有把这些拿来跟周巡交流过,因为一直以来他自己也没搞明白,直到他听说周巡出了事。
他当时双腿在微微发抖,甚至一时间没法从派出所安逸舒适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多年来的职业经历让他可以很轻易的推理出从四楼掉下来会是怎么个情形。
他担惊受怕的在周巡的床前守了三天四夜,周巡全身各处是伤,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医院病床上,呼吸的起伏很微弱,连手指头都不动一动。
自打调走后周巡便没有联系过他,津港明明没那么大,又是同行,他们两年却也一次都没见过,这确实是关宏峰当时设想好的,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刚愎自用究竟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后果。
世间没有巧合,一切的结果都存在一层又一层的原因,关宏峰在想如果两年前不是自己做这种决定,那么周巡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无论如何,他很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跟周巡掰扯掰扯这些。
周巡确实有点伤到了脑袋,再加上昏迷时间有点久,醒的时候出现了二十多分钟的记忆混乱。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床边人拉着,他脑袋上缠着绷带,一时半会儿视线还不太清晰,但他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立刻便兴奋起来。
关老师你出差回来了?你受伤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他一礼拜没说话,嗓子发紧,声音难听的让人头疼,他好像是看见那人在皱眉头,然后伸过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脑门上。
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他一激动,又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站着施局和顾局,给周巡吓的差点儿没直接站起来,施局连忙摁住他,说你小子,都他妈以为你这几年争气了,结果又来这么一出,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周巡愣了老半天,这才慢慢回忆起自己是因为什么现在浑身都疼。
施局说你好好养着吧,养好了给我回来上班,周巡仗着自己是伤员,厚着脸皮的问给不给加工资,叫施局瞪了一眼,说没有!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周巡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他左右看看这间病房,问顾局,刚才有人来过吗?
顾局莫名其妙,说怎么的,我们来看你还不够啊。
周巡在一层层绷带下面讪讪的笑笑,说够够,那当然必须够了。
周巡还是不愿意承认他在思念关宏峰,两年了,他始终不愿意。
出院之后,周巡留了好几个月的头发。
原因很简单,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护士大夫不经过他同意就把他给剃秃了,几乎所有亲朋好友都见着他那个最丑的样子,他心里不爽。
等留长了之后,他跑去理发店,叫托尼老师给他好好弄了弄。
周巡觉得也就是自己长得帅,要不然这小波浪头谁能hold住?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人追了,在队里明明他都这么凶了竟然还有女孩儿追,他以为是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受到了发型的拖累,于是又留起了小胡子,但收效甚微,这下都有人开始给他牵线拉媒介绍对象了。
正当周巡那段时间被一波又一波女同志们热情的攻势弄得不厌其烦的时候,副队有一天一上班就神神叨叨的跑来他的办公室,告诉他昨天您出现场的时候市局来人了,带了两条命令,说看在您前不久刚刚光荣负伤的面子上,叫您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