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甘心。
脚步越来越沉重，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疼，刘皓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脸颊通红，已经有些脱水的嘴唇干燥起皮，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尽管这样，沉稳的脚步声依旧跟催命符似的在身后响起，不急不躁，始终保持着最初的节奏。
最后一圈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冲刺。
本来跟在队伍末端的二人同时加快了速度，孙翔的身子微微弓起，上身重心压低，奔驰在跑道上，像一只捕猎的兽，眼中唯一的存在便是猎物般的终点线。
叶修的速度不亚于他，甚至还更快一些，只是他为了保存体力，跑到第一之后便没有继续发力，而是保持着现在的速度，直至最后一圈结束才撑着膝盖站到一边休息。
抹了把脸上的汗，叶修慢吞吞地直起身，恰好迎上刘皓瞪得通红的眼；他略无辜地摸摸鼻子，将视线移开到别处。
最先完成任务的两人休息，剩下的则是要再跑十圈，除去叶修与孙翔外的其他人已经自觉地跑了起来，刘皓虽然气不过，却也只得吭哧吭哧地跟上去。
等大家都跑完了，教官也没说休息，而是直接将他们领到了靶场。
这时候天还没亮，四周的路灯又刻意关掉了，黑暗中只有汽车的头灯照亮面前不大的一片地方。教官从车上跳下来，将后尾箱里的枪械搬出放在空地上，让他们挨个上来领。
枪械拿到手的一瞬间，叶修习惯性地摆弄了几下，果然，准星是歪的。
看来这是在考验他们的夜战能力？摩裟着冰冷的枪管，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安心，叶修眯着眼睛，干脆忽视准星直接将视线投向远处的靶子。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一点与四周不符的白色，轻轻啧了一声，他摆好姿势，手指悄然扣上扳机。
教官喊出口令的瞬间，枪声绵延四起。
有近乎一半的人发现了准星的不对劲，而另一半却没发现这个问题，依旧中规中矩地开着枪。等到喊停的时候，大部分人的靶子上只有寥寥几个弹孔，只有叶修是三十发子弹全数在五环以内，就连孙翔也有一发打脱了靶。
他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瞪着那只有二十九个弹孔的纸靶，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
就在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等着第二轮的射击，教官却告诉他们，接下来是十公里越野。于是大伙儿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还没来得及捂热的枪管，苦着脸完成新的任务。
训练营的位置依旧是深山，四周被树林包围着，正门出去有一条宽敞的大道，悍马的车轮碾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咆哮的引擎像是潜伏在夜里的凶兽，嘶吼着向前冲去。
而士兵们就只能跟在车子的屁股后面，被尾气喷了满脸。
夜路难行，而他们却要在这些坑坑洼洼的黄土地上疾驰，十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之前的训练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加上今晚并没有晚餐，大家饿着肚子被人从睡梦中直接拉到炼狱。
坚持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狠狠地抹了把额前的汗水，孙翔只觉得脚底发软，冷风顺着呼吸涌入胃里，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没由来的一阵绞痛，他的身体晃了晃，不由自主地捂上胃部，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最后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去。
现在天黑得很，倒是没人发现孙翔的异常，又跟着跑了一会儿，疼痛非但一点没减弱，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就连喘息也重了许多。旁边的叶修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和他有一段距离的孙翔身上，那个高高的人影此时却是有些不稳，随着跑动的步伐轻微地摇晃着。
他皱了皱眉头，凑上前去小声道：“怎么了？”
“没事……”孙翔咬着牙挤出这么一句来，同时还发力加快了速度。
“你怎么了？”叶修没由得对方胡来，上前几步直接将人拽到一边。毕竟这里不是荣耀，他也没法做主，只得卡着前车后视镜的死角悄悄问话：“老实说。”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孙翔觉得有点烦躁，胃痛导致他本就不怎么灵光的大脑更加难以运转，干脆不出声。
“胃痛？还是怎么了？”叶修跟着放慢步子，两人很快就落到了队伍的末端，借着人群的遮挡，他伸手摸向对方的小腹：“疼得厉害吗？”
重重地抽了两口气，孙翔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呼吸跟着急促了些。
“我跟教官说让你上车休息。”叶修皱着眉，光线太暗，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难免有些担心。
“……不要。”
听到这里，孙翔连忙出手，死死攥着对方的手腕，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
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忘记了疼痛，本能地阻止对方的行为。
孙翔来得晚，基础分数本就不高，要是这次被扣了分，他要打包袱回家的几率也就跟着上升。
可是他不想走，他的梦想，他的目标……他喜欢的人，都在这里。
他又怎么甘心离开？
孙翔挺了挺腰板，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尽管他明知道对方应该看不见，却也依旧这么做了。他松开叶修，加快步伐冲到对方的前面，用背影告诉那人自己的决意。这种带着些孩子气的倔强举动倒也符合孙翔的脾气，后者愣了几秒无奈地笑笑，突然发现这孩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自己可以约束的范围。
在这里，他不再是荣耀那个可以决定对方未来的教官，他也跟其他人一样活在留下来的压力中，小心翼翼地过好每一天，他没有办法再将对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因为孙翔不再需要，自己也没法做到。
现在的叶修与孙翔不再是上下属的关系，而是并肩前进的战友，而叶修需要做的也不是主张着让对方休息，而是……鼓励他走完这一程。
身体固然是最重要的，但这年头谁没在军营里生过病？又有多少人是带病完成任务的？他们是特种兵，只要还有一根手指能动，那就必须服从、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
是
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恍然间，叶修发现不断开始心软的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孙翔在选择了坚持的瞬间就已经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使是作为曾经教官的叶修，也无权干涉。
看着孙翔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背影，叶修无声地笑了。这个傲气自负的大男孩，也在一次次磨练中学会了独自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快速上前两步，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带着笑意的语气悄然道：“要不要比比谁更快？”
叶修没有说坚持就是胜利或者加油这类的话，而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挑衅。
不得不说，哪怕他并没有刻意去这么做，却还是达到了意料之内的效果。
孙翔一声不吭地开始发力。
腹部的疼痛确实是影响到了他的发挥，但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迎着寒风，两人在黑暗中狂奔，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黄土地，厚厚的军靴踏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属于他们的足迹。
疼痛像是一把火，烧得孙翔浑身难受，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心里也燃起了那么一把火，那么一把足以沸腾热血、麻痹神经的燎原大火，推动着孙翔在这漫漫长路上疾驰。
前方是梦想，身旁是喜欢的人。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他想。
最后的距离在孙翔和叶修二人的加速下顺利完成，两人气喘吁吁地撑着软绵的膝盖，汗水劈里啪啦地顺着脸颊砸在地上，有的甚至流入眼睛。酸涩间，孙翔仰起头，刚好到了日出时分，天边泛起朦胧的鱼肚白，朦胧的光线洒下，让他勉强能够看清身边人的表情。
叶修似乎也有点累了，正擦着脸上的汗，他的脸上沾了些灰尘，汗渍一缕一缕地印在皮肤上，形成不规则的色块。
这样的叶修在荣耀，是见不到的。
孙翔舔了舔干燥裂开的嘴唇，突然觉得胃没那么疼了。
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在心里种下，悄然发芽。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叶修，这个不用再与其他人分享的叶修，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教官，而是目前只属于孙翔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