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后，两人同时松开手，继续往山坡下冲去。尽管被暴风雨迷了眼，孙翔依旧能准确捕捉到模糊视线中唯一一抹颜色，那是与自己身上一样的、被鲜血和泥水浸过的，迷彩服的绿。
——那是他一直追逐的存在。
想到这里，浑身疲惫仿佛在眨眼中消失不见，孙翔屏住呼吸，发奋全力地向前冲去，他越过路上的所有障碍，跌跌撞撞地来到那人身边，伸出手……
冰凉的皮肤没有半点体温，被雨水浸泡多时后，就连指间的老茧都似乎软化下来，摩擦着彼此的掌心。叶修没有回头，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握紧了一些，试图摄取彼此的体温……他们都累了，像极了两只疲惫的野兽，在艰难的时候紧紧挨在一起，湿漉漉的皮毛贴着对方的，制造出温暖的错觉。
尽管现实依旧被暴雨冲刷，可这就够了。
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踉跄着来到了山脚，这个时候孙翔几乎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有张嘴喘息的份。刚才的一路向下，快到山脚时的路程就开始逐渐陡峭起来，为此叶修还被一块碎石割破了小腿，渗出来的血早就被雨水冲了个干净，现下伤口已经被泡得微微发白，好在并不算深，可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行程。
从包里取出绷带，混合着云南白药糊在上面，寥寥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便继续上路。
看着叶修有些发白的脸，孙翔心知对方也快到了极限，咬咬牙，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对方的身前，弯下腰。
“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雨水流入口中，混合着唾液一起咽下，孙翔的声音有些含糊，却是要比以往都来得更为坚定。叶修似乎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肯为他屈下的背影，心口传来一阵悸动。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选择让对方背，这不是无意味的逞强，而是孙翔的体力也剩不多了，若是就在此消耗干净，后面再遇上敌人，怎么办？
两个人的重量，两个人的路，他们一起承担。
最后一段路是最平静的，没有陡坡乱石，唯独有的，是漫长的距离。
脚下的土地早就被雨水浸泡湿润，每一脚都没入泥里，两人用随手捡到的树枝作为支撑，一深一浅地往前走去。并着肩，风吹雨打之下从未弯曲过的脊背依然笔直地挺着，肩上抗的是彼此的重量，以及那从未放弃、从未言败的——
荣耀！
到达终点的那一刻，孙翔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叶修也是累坏了，孙翔倒下的时候也他跟着被带倒，大脑空白了几秒，耳边是喧嚣的雨声，水珠接连不断地砸在早就湿透的身上，寒风吹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之后，他先是推了推一边的战友，两人互相搀扶着重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营地里休息。
还好，他们的坚持得到了回报：作为第一个到达集合点的队伍，获得了足以翻盘的分数优势，这能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走得更远。换下湿漉漉的脏衣服，干燥温暖的布料贴在冰凉的肌肤上，是说不出的舒服。搓了搓双臂上的鸡皮疙瘩，孙翔机械地咀嚼着刚发下来的食物包，里面只有两小块压缩饼干，一块黑巧克力，这是他们辛苦一天下来的犒劳。干涩的饼干混着雨水一起囫囵咽下，巧克力更是苦到了心坎里，只不过此时于他来讲却如同嚼蜡……等到仅有的食物全部下肚之后，孙翔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模糊的大脑渐渐清醒起来。
顺利晋级的喜悦还不足以冲淡身上的疲惫，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费劲地勾起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来，酸软的身体经历短暂的休息后稍微恢复了一些，孙翔起身活动了一下，转头就见叶修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拎着两壶水。
这会儿雨势渐小，连带着天空都晴朗了一些，孙翔抬头看着对方逆光的身影，一时间出神。叶修见他愣愣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一声，用沾满水珠的瓶壁碰了碰他的脸：“喝吧。”
“哦……”口腔里巧克力的味道还没散去，孙翔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伸手接过水瓶，咕噜噜地灌下一大口。
叶修抱着自己的那瓶蹲到了一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本能地摸了摸胸口，那儿本是放烟的位置，此时却摸了个空。
每到了疲惫的时候就想抽根烟来提神……这习惯还真是不能改好了。无奈地笑了笑，他勾了勾空荡荡的手指，摸出干粮袋用牙齿扯开，混合着凉水一股脑咽下。
孙翔抬起头的时候，就见对方舔着嘴唇边上的巧克力，红色的舌头迅速划过淡色的唇，连带着空气中都染上一股淡淡的苦涩。感受到他的目光，那人忽的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孙翔的脸登时红了，恼羞成怒地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瓶上的带子，试图转移注意力。
该死的，他为什么会觉得叶修看起来异常的性感？
捶了捶脑袋，孙翔警告自己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可还是不住偷偷瞄着。叶修见了，上前几步来到他面前，拍了拍肩膀：“喂……”
他脚步轻，速度又快，孙翔一个没反应过来，登时猛地抬头，额头磕上了对方的嘴唇。
“……”
“……”
两人同时一愣，一个捂着嘴一个捂着额头，就这么傻傻地盯着彼此半晌后，叶修率先放下了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说……”
他本来想说这事我们回头再谈目前认真比赛，却不想刚开了个头便被孙翔打断：“我喜欢你！”
叶修：“……我、我知道……”
孙翔：“你就算拒绝我也……咦？”
孙翔这回是真傻了，刚才开口告白本就是一时冲动，他甚至做好了再度被拒的准备，却不想对方的态度倒是比上次……柔和许多？
莫非，对方想通了……？
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孙翔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有些激动地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可因为坐太久导致一阵眩晕，一个不稳，身体向前倾去……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叶修比他矮上一点，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倒下，两人都没反应过来，连带着一起摔倒在身后的铺子上。叶修刚从外面回来，裸露在背心外的手臂上还沾了些未干的雨水，摸上去滑溜冰凉。孙翔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爬起来，却不想对方也在这时起身，脚下一滑……
只听“砰”的一声响，头部受到重击的二人再度倒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孙翔比叶修高大一些，这会儿又是趴在上方，更是将其整个笼罩起来。此时，叶修的手臂正软绵绵地搭在额前，揉着红肿的部位，口中发出短促的抽气声，温热的气息无意识地喷洒在孙翔耳畔，弄得他满脸通红，却又一时舍不得起来，干脆咬咬牙闭上眼，半迷糊半清醒地抱住身下之人。
对方的主动吓了叶修一跳，自从出发前的那一晚过去之后，两人就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交流了。主要是为了专心比赛，其次嘛他也不太好意思开口，毕竟那晚……咳咳，总而言之如今孙翔这么突如其来的再度告白，让叶修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也有点暖。
少年的体温很热，贴在他略凉的皮肤上，还挺舒服的……两人身上都带着雨水冲刷后的潮湿，混杂着泥土和汗味，称不上多好闻，却莫名觉得亲切。叶修悬在空中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最终不轻不重地落在对方的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先起来再说。”
孙翔似乎颤了两下，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无措地抱着叶修，嗓子有些哑。
“我喜欢你。”
这不是他最正式的一次告白，却是最紧张的一次，就连被孙翔压在身下的叶修都能感受到对方胸口那激烈的鼓动。似乎是被感染了一般，叶修难得地放下了惯有的理智，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是答应了吗？这个想法如烟火一般绽放在孙翔的脑海里，炸得他七荤八素。叶修比他回神得快，有些尴尬地将人推开，这次孙翔没有反抗，他就像傻了一样直愣愣地望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开口：“你这是——”
“答应了，行吧？”叶修略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试图掩饰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他摸了摸耳垂，正准备说一下其他事情，就见对方突然扑了上来，搂着他就是一个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