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94)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及至所有犯人处决完毕,四阿哥颤巍巍的,几乎是由人搀着走下了监斩台。

等在场外的十三阿哥胤祥见了,快步上前扶住他,唤了一声“四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四阿哥淡淡地报以一笑,略显气短虚弱。胤祥动情道:“只怪我见不得此等场面,连累四哥带伤都要替我监斩,我真是……”忽然间便无言以继了。

四阿哥微一摇头,道:“此事,该是四哥谢你才是,给我这么个自清的机会。”

两人这么谢来谢去,不由相对莞尔,一笑方始作罢。四阿哥登车回府,十三亦骑马随行,穿过几条横街,胤祥只觉背心发凉,似是有人一直在后窥视跟踪。他放慢脚程,一回首即望见一个红衣女子无声地吊在车队之后,两眼直直地锁定四阿哥的马车,阴恻恻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怖。

胤祥疑心顿起,驱马近前才要查问,忽然路边跑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一掌击在红衣女子后颈,将其打昏。另一个少年却奔至胤祥马前,抱拳嘻笑着道:“叨光叨光,借过借过!”胤祥微微一愣,见她喜气洋洋得跟拜年一样,不觉好笑道:“是你呀,小师姐?”说话间,那中年男子已带同红衣女子不见了踪影。虚明作势便退,胤祥忙问道:“在德州,你怎么突然就不告而别了?”虚明道:“有时间再聊!”走得更急更快了。胤祥不敢去追,只得无奈地目送其离去。

“是谁借你的狗胆?”耳听一声怒喝,陈良垂首埋得更深了。

此刻,他正跪在一临湖水榭前的石子路上,尽管寒风凛冽,他却兀自岿然不动。纵然是万物凋零的冬季,却遮不住这一园的锦绣,说不尽的花光满路,罗绮飘香。

不用问,又是一户朱门豪宅,仅后府花园已占地甚广,越过园子的红墙绿瓦,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层宅院。只见红楼画阁,遍地金粉,室宇精美,铺陈华丽,相比一墙之隔的八贝勒府,却是另一番光景。

忽听一串落足极轻的脚步声靠近,侧目一瞥,却是八阿哥一人自那九曲桥上缓缓行来,神态颇为闲适。众人见了,无一显露讶异之色,八阿哥径直从陈良身边走过,丫鬟打起帘子,将其让进了水榭内。

厅门开处,便有一脉馨香扑面而至,烘得一室皆暖洋如春。水榭不大,一览无余,八阿哥才刚立定,就见东首窗前铺着白虎皮褥子的软榻上,一个青年男子撑头侧卧,定定地望向前方,而在他对面,一个丽服美姬正执笔描摹着什么。听到动静,那姬妾忙搁下笔,俯身见礼。八阿哥便笑道:“九弟,陈良他是又犯了家法了?”

“倒也不是。”九阿哥胤禟轻笑着一哼,道,“八哥,你也太好心了。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有时太宽纵了,那些不长眼的刁奴只会蹬鼻子上脸,忘了形,不知自己是谁了。就是养一条狗,还得时不时紧一紧链子呢。”他仍那么躺着,姿势丝毫未变,目光一如既往的呈迷离状,仿佛宿酒未醒。观其气色,十足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糜烂样,然纵复不端正者,亦勉强不输些富贵风流的味儿。

“好了,不说闲话。”八阿哥拣张椅子坐了,道,“不如谈些你感兴趣的话题。”

“生意!”九阿哥眉毛一跳,腾地坐直了身,吩咐下面:“都散了,都散了!看在八哥的面上,陈良也先放回去。”他屏退左右,兴奋难耐地望着八阿哥,眼底漏射出贪婪的碎光。

“以你的嗅觉,难道闻不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八阿哥笑着反问。

九阿哥眼珠骨碌一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声试探道:“莫非,是内务府的生意?”

内务府承揽皇宫庞大名目的采购,向来肥的流油,垂涎三尺的大有人在。但是内务府总管先后由索额图、凌普担任,前者自不用说,后者的妻子更是太子乳姆,足见得内务府的大门直接开在了太子宫中,成了独门的营生,外人想要染指,真个难如登天。

见八阿哥迟迟不应,九阿哥催促道:“八哥,到底怎生回事,你就直说了吧。”

八阿哥微微一笑,慢道:“自我初入内务府至今,也有四年之久了。表面上看,所有的明账都做得很漂亮,但真实情况如何,恐怕要翻过凌普的秘密账簿方见分晓。这本账簿假若存在,兴许早就经过了我的手,也未可知。到最近几日,皇阿玛抓了几只蛀虫,内务府的亏空这才浮出水面。”

“八哥的意思是……”九阿哥迟疑道,“让我主动请缨,去填补这个亏空?”

八阿哥道:“机会稍纵即逝,再有下次,不知是何年月了。”

九阿哥当即笑道:“谁都知道,只要是有赚头的生意,九爷我是绝不会错过的。可巧,我那老丈人这两天正嘀咕着呢,等我问过他,他一定高兴,非亲自上门拜见八哥不可。”

两人又商议一阵,不觉时近黄昏,日已西斜。八阿哥便要起身告辞,九阿哥留其用晚膳,胤禩却道另有约会,推辞不受。九阿哥只好让自己的哈哈珠子何玉柱,送其出大门去。片刻之后,何玉柱回来时却多带了一个人。那人跪下行了大礼,九阿哥忙亲自扶起道:“有劳秦先生过来见我,有怪莫怪。”原来此人正是昔日的孙三礼,今天的秦道然是也。

秦道然突然被连拉带推地请过来,本就一头雾水,这会儿他一句莫名其妙的“有怪莫怪”,反倒奇怪得愈发不知所措了。

九阿哥坐回位子,道:“我素来不爱兜圈,找秦先生来自然是有事相商,待谈完了再去饭厅用膳不迟。”秦道然唯唯应了,待丫鬟献过茶,方磨磨蹭蹭地坐下。却听九阿哥又道:“有传言道,秦先生近日心情不大爽快?”秦道然禁不住暗吃一惊,“不安”两字几乎写在了脸上。“先生勿忧,这里没有旁人。”九阿哥笑道,“此事也怪不得先生。怎么说,您也是八哥自家人了,好不容易皇阿玛放个恩科录遗,他却举荐一个素昧平生的外人,都不举荐你,这事儿无论摊在谁的头上,谁都顺不过气。”这一席话,直说得秦道然黯然无语。

九阿哥顿了顿,又道:“考取功名,说难也难,说容易,其实也容易得很,端瞧一个人是否有心了。”秦道然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直愣愣地望着他。九阿哥斜嘴一笑,道:“取功名,不一定非得用考的。”

秦道然忙起身拜道:“还请九爷指点。”

九阿哥道:“近日西北不甚太平,秦先生向日曾协理过一省经务,定然知道,此间的水越是浑浊,越是大有可为。现本王外家有心往西北发展,正缺一个总管人才,未知秦先生可愿出去搏一搏?它朝功成之日,何愁谋不来个名正言顺?”

秦道然忖思良久,又朝九阿哥拜了三拜。

十年(二)

过了冬至,便是春节。一年又去,一年复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康熙四十二年的大年初一,节味淡薄的裕王府,显得有别往昔的新鲜气象,这一切的根源,皆出自于初次登门拜年的新外甥女婿——十四阿哥胤祯身上。不同于裕王府的内敛沉静,他就像是一把横空出世的尖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锋芒毕露,锐气逼人,一扫全府的阴郁晦暗。

然而,不同的却不止于此。裕亲王福全候了一上午,没有等来往年必然早早即到的八阿哥胤禩,却等来了安王府的一封请帖。遍邀王公大臣,达官显贵,共聚元宵佳节,赏灯夜宴,所贺不为其它,只为替祭祖方归的明尚额驸、卿云格格二人接风洗尘。

悠悠捏着帖子看了又看,不觉笑道:“我猜她也该回来了。”

入夜,久旱无雪的御花园万籁俱寂,冷清的表层之下,隐隐翻涌着一丝躁动不安。唯有形制各异的五彩宫灯,竞辉争艳,却绝少人迹赏玩。

悠悠长长一声叹息,手略一松,两根细线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一对孔明灯稍有迟顿,迅即挣脱大地束缚,飞入了无边暗夜中去,不多一会儿,便只见两点昏黄光亮在半空闪烁,犹如两颗寒星,寥然而常有被墨色吞没之忧。

“悠悠,你许了什么愿?”步荻问道。

“不是许愿。”悠悠道,“是祈福,为两条曾经鲜活,却已随风逝去的生命。”

又默立片刻,步荻时不时地左顾右盼,却不敢出声打扰悠悠。悠悠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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