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74)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自虚明记事起,绛雪轩便是长年落锁的禁地,宫中甚至一度流行绛雪轩闹鬼的传闻。向以挖遍紫禁城每一寸土地为大业的□□,自然不会错过。又是海棠花瓣飘落时节,被忽悠着一起夜探鬼屋的十阿哥,刚打头阵翻上高墙,便叫守园太监逮个正着,见同伙们闻风消失,逃得无影无踪,吓的他两腿发软,急的他冷汗直冒,愣是骑在墙头大半夜下不来。若非悠悠好心,坚持回去投案自首,怕是黑锅与板子都得十阿哥一人抗下了。事后,只要一想起十阿哥抖抖索索地坐在墙头,迎着他们那不知是喜是怒,惊惧交集的表情,虚明都能笑得直不起腰。

夜探虽不成功,却也不无收获,绛雪轩闹鬼的谣言就此不攻自破,再无人问津,很快的,永远不缺新目标的□□,亦将之抛诸脑后。直至今日,沉睡御花园一隅多年的绛雪轩,竟而以皇子新居的姿态复苏,重新步入人们的视野,不可谓不出奇。

人声响起,甬道尽头忽然多了几道影子,拐过转角,宫灯一照,又是熟人!虚明一慌,忙往树木深密处躲,正凝神留心外面动静,凉风灌耳,也送来了一些细碎的窸窣声。虚明伏身转过头,隔着矮木丛,在太湖石后,隐约看见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御花园太小了,由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拾阶而上,便是卿云在宫中的旧居,养性斋。

月光下彻,清辉所及之处,尽描摹得绮丽万分,包括女子姣花初放般的容颜,和男子水落石出后的冷眸。

虚明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儿喘气声。

“多难得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你怎么不开心?”那女子轻轻柔柔道。男子只“嗯”了一声,似乎不太耐烦。那女子嗔道:“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接着传出了她嘤嘤咛咛地啜泣声。“嘘!”男子拉着她躲进了太湖石洞中。

虚明竖起耳朵,原来甬道上的人已行至她藏身地的近左。

“月恒,你先送福晋回府,我还要去十四弟那绕一圈。”是一把低沉的男子嗓音。只听一个女人应了声,却有另一个极为清冷的女声说道:“也好。我歇得早,若贝勒爷回得晚,便不去向您问安了。”那位贝勒爷淡淡道:“不要紧。太医说瓜尔佳氏的产期就在这两天,也不方便招呼你。”“既是如此,在侧福晋诞下小阿哥之前,我就不去惊扰了。”该福晋的回答也淡到了极处。

声渐远去,虚明长出了一口气。她这一对表兄嫂啊,正是太后一手撮合的模范夫妇,相敬如宾,不愧为皇室一段佳话,那形同陌路的口吻,听的人都快冻僵了。

“这儿人来人往太多,我们再往深处挪挪。”“你别碰我,就想你的心思,别理我好了。”那厢的两人藏在石堆后,只有蚊丝儿大的说话声时断时续。男的一声短促的轻笑,道:“不碰你,那我冒着杀头的风险,偷溜到这里做什么?”只听女的啐了他一口,似乎被逗得破涕为笑了。

少顷,那女的又道:“我知道九哥的脾气不太好,是不是他又给你气受了?”“我不开心不是为这。”男的语中显有未尽之意,顿了顿,沉声道,“我有今日,全拜四阿哥所赐。”那女的忙道:“你别恨四哥,德妃娘娘很照顾我兄妹三人。再者,当年的事,四哥是遵皇阿玛之意行事,他也是身不由己。”默了片刻,她叹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好不好?”这回男子终于有了回应,语调颇为悠然道:“我不恨他,相反的,我还得感谢他。陈氏一门确实没落了,但正因为此,我才识得了你,不是么?”“你这人!”女的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口气中却是满满的娇羞欣喜。

听到这,虚明伸长了脖子,她很想看清楚男的说这话时的样子。

那男的接着道:“现下我只想尽快了结这的一切,然后带你一起离开。”女子轻轻“唔”了声,格外温顺服帖。那男的不断拿些甜言蜜语哄着她,尽管瞧不见,虚明完全能想象出那女子此刻有多么心花怒放。

软语温存了一会儿,只听那男的十分自然地问道:“德妃娘娘真的对你们好么?今天怎么说也是你哥哥成家的大日子,一整天却只看到四福晋一人露面。”女的答道:“真的很好。四哥是被皇阿玛差去为南巡打前站了。至于德娘娘,昨儿还特意拉着我说了,一边是亲儿,一边是养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分得出先后?索性她就都不出席了。”男的松了口气道:“对你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皇上又要南巡了,你去么?”女的道:“这一回皇阿玛只带上了哥哥,四哥哥和太子三个人。听哥哥说,这次的路线与过去都不同,会从通州、德州什么地方过道,途中还要祭泰山呢……”

虚明赶紧钻出树丛,回到灯火照明的甬道上,以穿透百米的音量,用力干咳了咳,待要火速逃离现场,却发现一个高高瘦瘦的侍卫正慢悠悠走在前面,朝着出宫的方向。她稳了稳心神,三步并两步地跟上。

“前面的朋友,请等一下。”那男子突然从背后喊了一嗓子,声音异常洪亮。

侍卫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望见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脸色微微变了两变。而虚明与她身后的男子则同向而立,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侍卫一人。这是一个十分诡吊的场景。在场的三个人,映入每个人眼底的每一张面孔,均能使其呆立当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虚明思如潮涌,心头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感觉。她的后面,是九阿哥的书房伴读陈良,她的前方,是十三阿哥的拳脚谙达肖颜。多么奇妙的组合!

不过一瞬,肖颜回身腾空而起,虚明大惊失色,当即点地踏枝跟去。

陈良急追几步,然而转念一想,放慢步子,眼睁睁望着两条人影掠过宫墙,划破夜空远远飞去,眨眼没了影踪。

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他突然厌倦了无止境的游戏,很想一击得手,泯灭所有冤孽。

陈良奔回震旦堂,借一步对八阿哥道:“我寻到了南镖镖局的一二端倪,要跟进么?”才与十四推心置腹地把盏一轮,八阿哥头已昏昏然,反应颇为迟缓,只问:“当真?”“千真万确。”陈良斩钉截铁道,“只要追踪下去,相信无论南镖、夏家甚至纳什的秘密,都将浮出水面,真相大白。”他竭力地压抑心中激奋,然而两簇复仇的火苗在眼底跳跃,亮得可怕。八阿哥见了一下子清醒过来。

陈良此举,必有所图,只是一时间,胤禩尚摸不准其用意。但有一件是他模糊估到,而陈良却一无所知,甚而无力承受的,那就是南镖镖局的来头。

南镖镖局领内务府的饷银,难保不与织造一样,只受皇帝的钦命提辖。假若被夏飞虹灭口的三个南镖镖局的人并非偶然,那么夏家、乃至索党一伙,已叫皇帝盯上了也未可知。浑水摸鱼是不错,只是小心不知深浅,反误了卿卿性命。

八阿哥于是道:“已是过去了的事,相信无此必要。”“可是……”陈良欲待反驳,却又无从辩起。八阿哥又道:“江湖之远,非庙堂之上可以随意插手。相信去问九弟,他也是这般答你。”语气斩钉截铁。

半晌,“八爷的意思,奴才明白了。”陈良冷冷瞥了一眼,好似这会儿才认识了他。胤禩拍拍其肩,转身起开。

既是如此,他唯有独自上路了。陈良想着,匆匆离去。

夜渐深,八阿哥扶着微醺薄醉的裕亲王福全,亲自送他回府。身后十数随从跟着,当先引路的一溜宫灯在风中摇曳不定,福全步履蹒跚,一行人走得很慢。

虽是八月十五,但今夜一直多云,月黑风疾,倒是满天星光,璀璨芒芒点点。福全遥望长空,忽然问道:“近来出入户部,还适应么?”八阿哥不防他乍然开口相询,只道:“去户部行走只是兼着,主要差事仍是在内务府。”自銮驾回京后,一城的重担自然卸下,仿佛打回原形一般,他又回到了内务府学习,差别只在于每日多出一个户部例行报到。

福全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太急进了。”

胤禩沉默片刻,颔首道:“二伯说的是。仔细一想,我近来动辄受到某些干扰,常常生出急切于证明,或是想得到什么的冲动,做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事后回想,都觉不可思议得教人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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