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65)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因果

距北京城百余里远的西郊白带山下,坐落着一个荒凉的古刹,当山腰间白云萦绕,寺庙便如浮于云端,好似仙境楼台,唯有飞鸟可及,因此取名云居寺。

寺中损毁严重,断墙残垣,斑驳凄清,然居中的大雄宝殿仍保存完好,殿中大佛有三层阁楼高,宝相庄严,默默述说着云居寺全盛时的宏伟景象。

四围悄寂,夕阳将人影无限拉长,却是虚明拖着一口大布袋,缓缓自繁芜的杂草上压过,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迈过大殿门槛,也不理会布袋会否撞破磕散,最后随手丢在了地上。虚明点燃了供台上的两支蜡烛,殿宇深广,昏黄微弱的烛光只驱散了前殿的暗沉,模糊照出了佛像的真容。按说一个寺庙破落了,没有香火,和尚自然也就跑光了。然而这个大殿虽然冷清,却拾掇得井井有条,不见片点蛛网积尘。

虚明抬头仰望佛相,久久默然不语,直到脚边的布袋动了一下,方才移开视线。虚明用剑挑开袋口的绳索,布袋轻轻滑落,先露出了一双强自镇定却抑制不住惊恐的眼睛,接着一头散发,一身道衣,不是三阿哥还能是谁?此刻的他,没了平日里的高傲与自负,狼狈得就像一只可怜虫,是生是杀都随虚明高兴。

虚明居高俯瞰了会,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擒获的战利品,然后解去了绑住他手脚和嘴巴的布条,并不担心他会企图反抗或逃跑。

三阿哥坐在地上,静静地揉搓酸麻的手脚。他心里明白,过了半个月非人的折磨,现下的他已是精神萎靡,全身脱力,一切抗争都是徒劳,只会自招羞辱。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

“我是来讨债的。”

“讨债?为谁?”三阿哥抬起头,屏住了呼吸。

虚明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果然。三阿哥只觉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何必去问。还能为谁讨债?他这半个月来,睁眼闭眼,都是那人的身影,耳中脑中,都是那人的声音。每一场梦里,都在重温从相识到分离的每一幕场景,即使醒来,依然犹在梦中,她就站在面前,片刻不曾离开,说她说过的话,做她做过的事,简直要把他给逼疯了。

“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三阿哥喃喃自语,忽然跳起四处找寻,叫道:“你在哪?快出来罢!你是那么好,怎么忍心这样折磨我……暖玉,你出来!要打要骂,都随你,即便要取我的命,我也绝无二话!只是,别再这么折磨我了,我快疯了……”

“你终于也尝到被人逼疯的滋味了么?!”虚明冷眼旁观他的癫狂样,平静道。

三阿哥呆住,很久才低声道:“你杀了我罢。”他说了一遍,猛地抬头,几近崩溃地喊道:“行行好,给我个痛快,你杀了我罢!”

虚明却道:“你不是想见一见暖玉么?”

“她真的肯见我?”三阿哥痴痴问道,仿佛无边苦海里,终于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

虚明纵身跃起,自离地数丈高的大佛掌上拿出一个匣子后,飘然落地,然后双手捧至供桌正中,撩袍跪下,一脸肃穆。

“暖玉呢?”三阿哥问道。

“你认不出她了么?”虚明头抬都未抬一下。

“这是我送她的东西,她人在哪里?”三阿哥执著的继续问。

“她就在这里。”虚明缓缓转过头来。

见到虚明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三阿哥身躯一震,如遭雷击一般,面如死灰,只重复道:“我不信,我不信……”

虚明心中恨极,故意大声道:“她死了,化成灰了,你可以安心了,她再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三阿哥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砰地跪在供桌前,绝望地闭上眼,道:“你是索命的鬼差,还是地府的判官?”

虚明站起来,道:“我什么也不是。现在,我只是来讨债。”

本就精神脆弱的三阿哥,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终究被压垮了,整个人瘫软地跪在那,双手抱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臂间,肩膀瑟瑟耸动,初初还只是轻声地啜泣,渐渐放开了所有顾忌,干脆掩面失声恸哭。

虚明心如铁石,没有一丝动容,举剑指着他道:“说,你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

“你对得起暖玉吗?”

“我对不起她……”

“你怎么对不起她?还用我一件一件帮你讲吗?”

现下的三阿哥,就好似一个没有任何保护的软体动物,任人摆布。虚明一声令下,他果然哽咽着,一五一十地,将过去那一桩桩压在心底,羞于启齿甚至回忆的丑事交待出来。

“我答应了要娶她,可皇阿玛一指婚,我便没了主意,还连累她被额娘刁难至今……”

“太子看中了她,便想仗着权势强要了去,他是君,我是臣,我无法可想,若非四妹出面,只怕暖玉惟有以死相拒……”

“谁知又教太子妃知晓了此事,便在宫中哭闹,骂暖玉是狐媚,是故意勾引太子的祸水,当时便激怒了太后,着人去验明暖玉的清白,我欲自陈原委,却叫额娘禁足在府里,最后仍是多亏了四妹买通验身的宫人,否则,暖玉已被太后赐死了……”

他起先还结结巴巴地,后面越讲越快,好似每说完一件,便卸去了压弯腰的一件负重。原来,比起深藏心底,说出来会这么舒服。

“到了这会儿,你还妄想砌词狡辩,替自己遮掩心里的龌龊?”虚明笑着摇摇头,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小人,最懦弱无能的男人!”

“你!”三阿哥猛地望过来,目眦欲裂,然而在虚明恍若天神的威势之下,颓然不敌,迅即垂下脑袋,再也抬不起来,嗫嚅道,“你骂得好……”

“不,我骂错了。你不是小人,你是虚伪的伪君子。造下什么罪孽,都是迫不得已,都是别人拿亲情、拿权势来逼你就范的,是不是?你可把自己摘得真够干净的。”虚明道,“由始至终,都是你自私,你贪恋权位富贵。既然爱不起,就别去招惹暖玉,既然招惹了暖玉,就别吝啬得不肯作出一丝牺牲,不愿承担一点责任。”

虚明说话并不大声,在三阿哥听来,却有如洪钟在侧,震耳欲聋。

气冲脑门,虚明明显动了真怒,沉声道:“还记得你们的盟誓么,生不同衾,死则同穴。”话音甫落,虚明突然冲过来揪开三阿哥的头发,对准后颈,一剑砍了下去。眼见死在顷刻,三阿哥登时吓得黄白满裤,晕了过去。其实,虚明只是斩断了手中的一大缕散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阿哥方才悠然醒转,只觉脖子发凉,就手一摸,脑袋还安得好好的,只是少了一大把头发。他默默起身,正见虚明点了一柱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内,哑声道:“你不一刀杀了我,是想继续下毒慢慢折磨我?”

杀人,从来不是报复的最佳手段。诛心,才是最高段的境界。

“你想多了。如你所言,暖玉那么好,若还在世,怎舍得让你去死?我不过是遵照她的遗愿,让你一生一世都记住她罢了。”虚明静静地看着他,说道:“这十五天,我一直让你闻‘致幻草’的香气,它是沙漠里的一种毒草,专攻人脑,能让人瓦解意志,释放情感,让你见到最想见却又最怕见的人。只要再多闻一天,毒气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了。这一柱香是解药,若非看你良知未泯,肯为暖玉掉上几滴眼泪,我真想让你慢慢被致幻草吃光脑汁,受尽折磨而死。”

三阿哥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从他第一天看到幻象起,自己便跌入了通向死亡的陷阱。解药无色无味,他深吸几口,真觉神情气爽不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却要费尽心机混入府里,把我绑到这里?”

虚明轻哼一声,讥笑道:“怎么你认为,你不该当着暖玉的面忏悔?你不出来,难道还要暖玉去你府上?那个肮脏的地方,我去一趟就够了。”

三阿哥不敢出声反驳。他虽然神志明朗了些,心思又活泛起来,但中毒已深,手脚酸软无力,自然不想再激怒虚明。

虚明不再理他,跪下郑重地三叩首,望着那一直静默无言的匣子发呆。自从暖玉去了之后,她足足折腾了将近一年。到这会儿,做完了所有能想到的事,她才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轻松。虚明长长舒了口气,道:“你不想再对暖玉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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