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怔了怔,微笑道:“你既知卿云无生育之能,又与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仍然不愿意休了她?”
“儿臣相信卿云。”胤禩笃定道,“对我忠贞无二。”
康熙沉下脸:“既然你夫妻俩感情甚笃,为何昨晚卿云深宵返家,你又将她赶了出去?”
“我……”胤禩明知要惹怒龙颜,但还是一咬牙道:“这不是一回事。”
康熙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看来,你还尚未悔悟,仍在心存妄念。朕不管你们到底怎生回事,以后每月初一十五,你与卿云二人都必须入宫来,朕会派专人当众庭训,直到你二人真的改过自新为止。”既然不服,那就继续下狠手逼,逼到他服为止。
背叛
谣言总是比辟谣传得更快更远。不消半天工夫,八贝勒福晋因无子善妒而失宠、难耐寂寞与人通奸的惊天新闻已然传遍了朝野,人人皆是恍然大悟,难怪八阿哥冷落了她这么多年,原来如此。就连那野男人的画像,也被临摹派发了上千张,人手一份,令画师郎世宁歪打正着地一夜成了名。
十四阿哥胤祯无意看到画像,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悠悠从娘家带出的高手常明吗,怎么跟小云子扯到了一块?他纳闷了会儿,左右无事,心中也甚是思念悠悠,便决定今晚出趟宫,留宿在悠悠那儿。
回到舒府,十四阿哥特意不让下人声张,打算吓悠悠一下。小花园里,早上忽如其来的一场小雪,让本已翠绿嫣红的枝头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此时雪霁初晴,夕阳斜照其上,就如一个少女用轻纱半遮了面庞,别添三分袅袅婀娜之态。胤祯走进园中,遥遥望见坐在凉亭里的悠悠,慵懒地斜倚着亭子边的围栏,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样的美,哪怕如此美景掩映之下,也美得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胤祯一时呆在当地。每次他来时,悠悠都是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甚至是不愉快的,双眸无神的望着凉亭之外的天空,全身散发着的淡淡伤感和忧郁,每次都令他扫兴而去。可是今天,她居然在笑,轻松而满足的笑容,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叫人禁不住怦然心动。他顺着其视线望过去,却见到一个男人带着个孩子在玩泥巴。
胤祯悄悄绕到悠悠身后,突然张臂一抱,果然把悠悠吓了一大跳。悠悠惊魂未定,脸色苍白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不叫人知会我一声,就突然跑来了?”胤祯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这里可是我家,我回自己家看自己的侧福晋,还要人批准吗?”悠悠眼角一瞥花园那边的一大一小,逐渐镇定下来,不自然地躲开了他搁在腰间的手,沉默着走开几步。
“怎么了?”胤祯拽住她的左腕,“不欢迎我?”悠悠甩了一下没甩脱,不由眉尖微蹙,说道:“你自己亲口答应了额娘,每个月只出宫两次,今儿这么突然跑出来,可是坏了规矩,到头来还得连累我领受骂名。”她的声音十分好听,轻灵又空雅,却带着难以突破的隔阂和距离。
胤祯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扯,硬是让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笑嘻嘻道:“可我就是想你了,想得心也痛了,头也痛了,什么事也做不了了,只想马上看到你,什么规矩也顾不上了。”悠悠被他这顺口溜逗得噗嗤一笑,又板起脸道:“想我做什么?我可没有人家温柔可亲,善解人意。”胤祯先是一愣,待细细咀嚼出话中别有滋味,不自禁地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相信道:“悠悠,你吃醋了?”悠悠撇开脸,微嗔道:“胡说什么”胤祯从后双臂环抱,围住了她腰,将右颊贴住她的左颊,轻道:“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便是天天晚上翻宫墙,也非要来见你不可。”悠悠神色一滞,再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两人就这么互相倚靠着,四下里静淡无声。直到一个孩子哈哈笑着打破沉寂,高声叫道:“我要挖一口井,不,挖一条地道,一直通到……嘿嘿,那谁的床底下,等到半夜突然跑出来,扮鬼吓死她!”
胤祯望着那个陪着孩子玩的男人,道:“人人都在找这个奸夫,到处都找不到,原来是你把他收藏起来了。”悠悠猛地推开他:“又在胡说!”胤祯见她误解,忍着笑解释道:“我说的当然不是你,是小云子的奸夫。”当下将他从旁人处听来的传闻,又添油加醋给悠悠讲了一遍。经过不知多少张嘴的层层润色,故事变得愈发曲折离奇,荡气回肠,直接可拿到说书人那里,分七七四十九回慢慢评说了。悠悠听完,只觉荒谬透顶,啼笑皆非。
“这孩子是谁家的?瞧着好生面熟。”胤祯突发一问,令悠悠浑身的血液瞬时凝固,降低到了冰点。“哦,是一个朋友的,因为有事要忙,临时把孩子寄放在我这儿住几天。”她迟疑道。
胤祯嗯了一声,并未在意地撩袍扶栏坐下,脸色一黯,慢慢罩上了一层阴霾。悠悠用眼角余光,小心窥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沉默许久,胤祯忽然问道:“悠悠,你有没有过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悠悠不由暗自心惊,漠然摇了摇头。胤祯又继续追问:“若是将来遇上了,你会特别憎恨那个人吗?”悠悠确定他并无特别深意,松了口气,认真沉吟一番,方才答道:“不会。道不同不相为谋,心意已变,何必勉强在一起。我宁愿相信,非到万不得已,没有一个人愿意背叛他人。大家好聚好散,闹得灰头土脸的多难看。”
胤祯欣慰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他长吁了一口闷气,叹道:“今儿在宫里碰到九哥,他冷冷地一句话也没说,可那眼神分明在骂我‘没良心、没义气’。”悠悠随口接道:“想是你做了对不住他们的事。”“哪有!”胤祯急急忙反驳道,“皇阿玛问罪九哥和八哥的时候,我可是冒死力谏了,算对得起他们了。”至于“冒死力谏”起的是正还是反效果,可就完全取决于皇阿玛,不关他的事了。
悠悠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胤祯知道她一听到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就厌烦,识趣地就此打住,转眼望向花园那头的一大一小,忍不住笑出声道:“我瞧是有古怪,卿云失踪了多久,这常明也失踪了多久,卿云一出现,他也跟着回来了,传闻所说多半不假。”
听了这话,悠悠又是忍俊不禁,又是暗暗叹息。虽然卿云常常说自己的名声不大好,可那毕竟只是自嘲为乐,三分真来七分假,而今日一场闹剧之后,则算是彻彻底底坐实了她的声名狼藉,人人唾弃。
“咦?”胤祯忽然疑惑地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一丝迷乱已被惊诧代替,慌乱中收回目光凝视着悠悠,一脸难以置信,甚至是有些恐惧、后怕。悠悠木然承受他的无声质询,手中绢帕无意识地坠落在地。胤祯手捏成了拳头,还是没作声,只是沉默着,周身环绕的冷然气流开始阴沉压抑。
突然间,他快步走出凉亭,来到弘春面前,居高临下,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状,颤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蹲在旁边的常明摄于其瘆人的气魄,呆呆地站直身,紧张得心都揪起来了。照理说,十四阿哥不可能认出来,莫非是格格自己承认了?他身不由主地望向后面跟过来的悠悠,可悠悠已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哪里有空回应他的探问。
弘春仰起脸,见周围这三个大人一个比一个表情奇怪,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回答道:“我不回答陌生人的问题。”
“陌生人……”胤祯喃喃重复一遍,周身立即泛出狂暴的冷戾,他猛地抓住弘春细细的右手腕,不顾弘春大声呼痛,硬是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举到悠悠眼皮底下,低吼出来:“这是什么?”
那白嫩的手背上,赫然有着一块天生的异色斑,形状特别,好似马蹄铁的烙印,极易辨认,是胎记。
悠悠无言以对,若不是这么直直伸到面前,刺眼得好像烙在战俘身上的战利品标记,她自己都几乎快忘了这块胎记的存在。
弘春被他拽得好疼,见喊的无用,便抬脚去踢胤祯,可他个头儿太矮,哪里够得到,情急之下,跳起来扯着胤祯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剧痛刺激之下,胤祯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捉住弘春的手,捂着伤处,这时满腔狂怒退却,剩下的除了不解还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