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65)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别看现在还活蹦乱跳,再过个把时辰,人晾在风口里冻透了,只消用一把小锤子,在关节上轻轻一敲,那手啊,脚啊,头啊,就都嘎嘣脆地掉下来,跟冰棍一样。”适才那位狗头军师边解释边比划,神情格外陶醉。

卿云皱眉望了一会儿,为难道:“我能不脱衣服吊上去吗?”

那狗头军师脸色突变,凶狠万分道:“若叫我发现你一丁半点的心怀不轨,有你吊个够的时候!”言下之意,就是现下不预备上刑法了。

卿云心头略宽,转目他顾,还未发现那座巨大无朋的冰宫,就被人猛地往前一推,押到了半山的一处悬崖绝壁之上,周围的花香馥郁更加浓烈扑鼻。此时日头刚刚越过西岭,平望四野,均是陡峭无比的冰川雪峰。临危往下俯瞰,雾气掩住了峡谷的真容,显得深不可测。

自从武功尽失之后,卿云便开始有些畏高,忍不住要往后退,却被人顶着不许退。崖边用铁桩固定着两个滑轮,像是拉升梯台的装置,卿云不禁头皮一麻,回头问那狗头军师:“要我下去?”那狗头军师不怀好意地笑着,故作惊诧道:“对了,这个时辰底下没有人把升降台升上来。”说着,他的手下已拿着一条十分粗壮的绳子,来绑卿云的双脚。卿云见状,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这是要玩蹦极呢?

卿云伸出捆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赔笑着问:“能不能把手解了……啊……”伴随着一声响彻群山的惨叫,卿云已被人一脚踢落悬崖,像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扫把星,头下脚上地一脑袋坠了下去。

往下堕的过程中,浮光掠影间,她隐约在绝壁上见到了一个开口,像极了关押人质的地牢气窗,莫不是贼窝就在山中,而山体早被这些蝗虫蛀空了?念头刚刚转过,一片潮湿的裸露土壤便直扑入眼,在绳索的巨力拉扯之下,卿云只觉脑袋骤然冲血,便再不醒人事。

当卿云悠悠然醒转时,先是瞧见一把焦尾琴,接着是笔墨,书画,香炉,绣架,帷帐……这摆放陈设,宛然便是一位大户小姐的闺房。卿云如堕梦境,直到浑身的刺痛,捆绑的手脚提醒了她,这还是在贼穴之内,她才彻底清醒过来。也不知是谁把她安置在一张木椅上,既然无法动弹,她便也好生坐着,安之若素。

再细细环视一圈,卿云猛然发觉,这屋子的整体架构,与山上那座冰宫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略小些,屋子也是砖木所筑,可谓是冰宫的缩小正常版。想象峡谷中一个小木屋,山巅上一座大冰宫,犹如各自的倒影塑像一般,相映成趣,真是有意思极了。

卿云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然而屋外不期而至的笛声,打断了她。

侧耳倾听,但觉那笛声清丽难言,混合着甜美之极的花香,卿云立时便醉了。合上双目,眼前却仿佛看见,那霜月冷照之下,冰山雪谷之间,一汩温泉水养出了一片桃花林,一个腰肢细软的女人正轻扬水袖,踏着曲调,在漫天花雨、落英缤纷中婉转起舞。

多少个如水凉夜,都只得这一只孤魂单影在月下独舞。笛声渺渺而终,起舞人的素白脸庞亦急速滑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就在前一瞬,卿云匆忙抓住了那张脸的细节,想喊没喊出声,再睁开眼时,竟不觉为之泪下。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自后而近,卿云忙擦干仍挂在脸上的那一滴泪珠。未及去瞧来人是谁,便先看见了来人捧在怀的一块铜镜。眼角一瞥镜子,卿云不禁被镜中倒影出的,一张七窍流血、其状殊为可怖的女人脸吓了一大跳,可那脸分明就是自己。呆看了会儿,卿云方才回过神来,定是刚刚从崖上跳下后,俯冲之力震伤自己,引发全身毛细血管破裂出血所致。幸亏那悬崖只在半山腰,若再高上几尺,这条命怕是就送在此了。卿云苦笑着,又用袖子胡乱擦拭各处能见的血迹。

“真的是你。”正忙着,来人已放下镜子,落座在对面一个绣墩上,直直盯着卿云说道。

卿云便也停下手上忙乱,细细端详若琳那虽见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的面庞,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有些事,我总是想不通。一日弄不懂,我这一生都不得安宁。”若琳眉尖若蹙,愁云暗拢,哀戚道,“也许,只有你能帮助我。”她等了一会儿,未见卿云提出异议,便接着问道:“我的相貌,比之你若何?”

卿云道:“我不如你。”

“我的才情,比之你又如何?”

卿云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没一样及得上你。”

“那论与八爷相处时日,你与我谁更久?”若琳的声音渐渐高起来。

卿云这次没有明白回答,只是笑了笑道:“相知不在岁久,有的夫妻相守一生,也可能形同陌路。”

“你知道什么?”若琳身子前倾,激动地分辩道,“我为了他,甘冒大险,日日游走于刀尖上,与那些魑魅魍魉苦苦周旋。到最后,我甚至为了他,亲手葬送了往日的旧主。你呢?你又为他做过什么?我对他情义,比之你,又如何?”

卿云眼睑半垂,隔了片刻,才一字一字清楚答道:“现下,我不如你。”

若琳满腔的愤懑一下子没有了倾泻之处,目露悲戚,犹自含恨道:“我早知道,为他立下最后一件大功之时,不是死别,便是生离之时。可就在这最后的离别之夜,他宁愿冒着性命之险也要去找你,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不肯留下陪着我。为什么?我想不通,为什么?”

卿云咬着下唇,许久方道:“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太执着于找出答案,或许连走错路都不自知。”

若琳无声而笑,楚楚之态,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为了打破沉默,卿云试着问她:“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当然不会知道。”若琳望向屋顶,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有机会落下,徐徐道:“我姓顾,十岁便被卖入官窑,凭着几分颜色才情,标上草签,待价而沽。再后来,几经人手,索额图将我送与太子,太子又将我送给八爷……只有他,不把我当随买随卖的货物看待。”她遥想了一阵,才缓缓续道:“有个小我五岁的堂弟,从宁古塔逃出来后,只能藏身深山最深处,饿得厉害了,出去打个草谷……”

她虽讲得语焉不详,卿云却也脑补明白了。姓顾,全族不分老幼,男的流放宁古塔,女的卖身为贱籍。她与那匪首的关系,也不消多言了。

“也许,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若琳深望着卿云,忽然喃喃自语道。

卿云心中不忍,叹了口气,想到一个法子,兴许能让她觉得舒服一些。四周门窗紧闭,不见天日,卿云便问道:“我下来有多久了?”

“你醒得很快。”若琳道。

卿云点头道:“上面的塔台上,还吊着一个我带来的人,再吹一阵风,只怕便要冻死了。你去救下他。”

若琳抬起头,反问:“你凭什么来吩咐我?”

“瞧你如此对胤禩难以忘怀,难道不想再回到他身边?”卿云又反问回去。

“回不去了。”若琳伤感道,“就是八爷,也不会允许我回去的……”

“我说你能回去,你就一定能回去。”卿云笃定道。

若琳瞪大了眼,等着她的下文。

卿云轻轻一笑,道:“你只道我不认得你,可你又何曾认得我?你走后,八阿哥便成了亲,娶得是安王府的卿云格格,八贝勒府现如今的内当家便是她。你当然不会知道,成亲之前,卿云格格曾化名伪装成一个侍从,终日跟在八阿哥左右,考察这位未来的夫婿,而这,业已传为京里的一段佳话。想必你已经听明白了。不错,你口中的不明来历的侍从,过去的卿云格格,现如今的八福晋,都是我。”

若琳倏地站起,惊得呆若木鸡,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收起你的不甘心吧。输给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卿云举起仍绑着的双手。

若琳猛然惊醒,赶紧拔下头上的一支金钗,轻轻一划,便将她手脚上的粗绳尽数割断。卿云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试着站了起来。若琳却还保持着割脚上绳子的姿势,跪坐在地上,仰头怔怔地望着卿云,显然尚自余震未消呢。卿云回身瞧见了,命她平身。若琳方才撑着椅子扶手,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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