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5)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栀子花香渐渐浸透到戏院的边边角角,众人纷纷回眸张望,却见卿云十分悠闲地,在将篮中白花一束束拢起来,人们不明所里,便不再理会。

“嘿!”十四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卿云扯着一段锦带,仔细地缠着花束,头也不抬道:“有事说事,没事滚开。”十四凑近,压低声音道:“瞧你也闲得很,不如玩个游戏罢。”卿云道:“什么游戏?”十四道:“现下这戏院的二楼,坐满了江苏本地的官宦家眷,我们就比一比,看谁先找到悠悠,如何?”卿云手一顿,抬头环顾周围,这才发觉一丝异常。

怪道她一进大厅,便觉芒刺在背,极不舒服。原来二楼那一扇扇窗口之后,有那么多双眼睛在四处逡巡,暗暗窥视。她不禁觉得十分好笑,不知偌大的戏园子,有几人是在专心看戏。对于那些大臣女眷而言,恐怕在她们眼中,看戏的阿哥们,才是戏台上的戏子。而正在演戏的阿哥们,又何尝不在欣赏围观者的表演?

卿云问道:“你怎么知道,悠悠在这里?”十四不耐烦道:“你只说比不比?”“比!”卿云慨然应战,道,“说说彩头罢。”十四等的就是这一刻,立时笑逐颜开,更小声地和她咬耳朵。卿云边听边连连点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啪!”地一声巨响,卿云所在的方桌被震得跳起了脚,却是一把白玉镶柄的折扇被拍在了桌上。两人一抬头,便见到额头青筋直暴的十三,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喝道:“什么意思!”明摆着来寻卿云的晦气。

戏院当即一静,连戏台上伶人的视线都移到了这边。

卿云托起刚做好的栀子花球,不疾不徐道:“喏,换了它。”十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直道:“你们玩什么呢?”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卿云却接口道:“我玩我的,他玩什么,我可不知道。”十四“哦”了句,愈发乐不可支。

十三本就满肚子火,一进门又见他二人亲昵地说笑,而十四在这撩拨,卿云却依旧面无波澜,好似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便再也按捺不住,怒不可遏地一把夺过花球,用力掷了出去。

“啊!”只听一声轻呼,卿云面无表情,不是,是仅露在外的双目神采全无地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站在二楼一扇窗口,手中握着花球,傻呆呆地不知所措。十三显然也发现自己无意中砸了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以示歉意。那少女忽然脸颊飞红,退回窗后。

“嗬!”卿云笑道,“十三爷玩的原来是抛绣球这一出!”观众登时稀稀疏疏地笑了起来,十三的脸则早分不清青红皂白了。

只眨了眨眼,那少女消失的地方,又被一个身影填满了。这一回,却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正好奇地俯瞰下来。那张脸,带着一点点探寻,还有几分玩味,与卿云房里那幅采菊少女像重叠,契合得宛如量身定做。

她一露面,卿云与十四同时一怔,待反应过来,争先抢着,却几乎异口同声道:“我赢了!”

盛筵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五月新夏,江宁日斜,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织造府行苑内,正是暮色初上,忽见两条长影闯入,将那一池平静打破。当先一人二八佳龄,被服杏子红单衫,乌发如云,合着一缕夕阳金辉,若泛微光,柔软且而细腻。她向水中观望倒影,不由着恼:“鬓角果真松了,若不紧着修好,赶不及晚宴,那丑便丢大了,太后定要不高兴。”

侍婢却道:“小姐莫急,左右还有悠然小姐殿后,她可是一向的不慌不忙,就连太后赐戏,她都推不露面。”说着边张望,边将袖内绢帕包裹之物纷纷抖落池里,竟是满满当当一小包瓜子壳儿。小姐瞅上一眼便走:“采瑛,当心叫人瞧见,这可不是自个家里。”采瑛诺诺应着。

回到暂时居所,僻处一间清静小阁,沐浴霞光彩照之中,落得一身人间烟火,寂寥不失暖意。小姐推门径入,笑道:“悠悠你可舒服了,走哪都是闺秀样,一早不见人影,回来倒头便睡。我便没这福份,想歇也只能撑头打小盹儿。”

“格格,步荻小姐定是催你来了,再不起身洗梳便糟了。”

客庐简阔,陈设寥寥,不过略经收拾,却是纤悉毕具。步荻稍解烦躁,每至悠悠闺房,她总有豁然开朗,心旷神怡之感,不由思及悠悠曾解释过,此乃迳从苏州晚明风雅世家文震亨之《长物志》,其“随方置象,各有所宜,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的家居美感,正是极富文人气质的意蕴由来。步荻慨然,这番道理,饶是她绞干脑汁,也掰不出一二来。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是羡慕得来的?”许若琴音娟蕙,又或微风拂耳般的轻灵秀逸,只一言,佳柔处已是铭刻入心,只觉万事万物,莫不静好。却见美人塌上锦衾半斜,一女抱枕斜卧,手持书册掩卷而思,望到步荻主仆二人,方才起身笑迎。她见步荻未待喘息,便迫不及待地对镜理红妆,“噗哧”笑出声来:“瞧你面泛桃红,杏眼含春,真真个暖风熏得游人醉!穗儿,更衣。”

“小妮子,胡吣什么!”步荻一听,禁不住的又羞又急,脸上驳不去,只好眉尖一揪,冲伺候悠悠穿衣的穗儿道:“你家格格没睡醒,你也糊了头不成?哪有不换衬衣便起身的道理。”穗儿“哎哎”应着,手上却不停,悠悠笑接道:“我这没你恁多讲究。”

步荻由着采瑛替其修鬓,颊上余有些许窘红,宛若搽了层淡淡胭脂般,勉强正色道:“你姨母可是裕亲王福晋,我家里自是比不上的,我又是庶出,哪比得你能随性子来。”

悠悠道:“你这又是闲出的哪门子心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瞧我光鲜,我瞧你热闹罢了。”穗儿忙道:“可不,福晋一早便嘱咐格格一切恭谨行事。”悠悠笑望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不怪额娘唠叨。圣驾南巡本就多劳多事,谁知不日前竟又出了陈知府的案子,我阿玛既是江苏巡抚,再撇清也难逃督治不严之责,够呛。”

“陈容声案与巡抚大人有甚相关?”步荻笑道,“谁呛也轮不上你,陈容声一案,你可帮了四阿哥天……大一忙,皇上都得谢你!”悠悠连连称是:“皇上那吃不准,太后却是打小相中了你,这孙媳妇的名头,休提江南,你便逃至天涯海角怕也逃不过了。”步荻忽地幽幽一叹,不再言语。悠悠自知失言,心中歉然。

步荻曾悄悄告诉过悠悠,母亲分娩时遭遇难产,她是倒着出世的,父亲以为逆生不祥,将来必是忤逆不孝之徒,祸延家人,因此连带着也冷落了她的母亲。她母亲本是庶室,素受大房嫉恨,此刻又失了丈夫的庇护,生怕女儿受苦,于是便带着步荻自回江宁娘家居住。此事私密,只因她俩交谊甚厚,步荻方才坦言相告,是以知者无几。步荻侨居江南,寄人篱下,因此心中常常记挂阔别十余载的生身之地,空自嗟叹,难以排遣。

悠悠穿着完毕,凑到镜前端详片刻,笑道:“少女情怀总是诗,却不知螓首蛾眉为谁容?”步荻立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慌,却叫悠悠紧紧盯住不放,越发忸怩难堪。悠悠捉弄得逞,洋洋得意,仿佛又见步荻昨日推窗窥探之际,一霎时的窘涩娇态不经意流露,一如空山新雨后,波光滟潋,山色空蒙。“那个回眸一笑间,便引得荻花簌簌骤开颜之人,究竟何方神圣,现下可以告诉我了罢。”

“你疯了?!别,别胡说……”步荻匆忙携了悠悠离去,途中经不住她死缠烂打,支支吾吾道,“你当时在我身后,会瞧不见。”

“这位姑娘!”悠悠笑道,“那种境况,于你,自然是雨霁夕照尽落一人身上,于我,就光看见人山人海了。”此话不假,那时步荻掩面退开,待她得空观望,底下几乎有十数人皆含笑送目,不时交首接耳,议论纷纷。幸得步荻及时避走,否则面对那种情景,可非羞赧一词可达了。

步荻只顾埋头奔赶,紧咬牙关,绝不吐露半字。悠悠道:“你不说我也晓得。”步荻急道:“你果然知道,快说,他是谁!”悠悠却有样学样道:“佛说不可言,不可言。”步荻缠道:“不说我便胳肢你了!说不说?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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