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120)

作者:谢堂前u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虚明笑着点了点头。八阿哥微微一笑,擦汗表示松了口气,轻叹道:“这一趟苦总算没有白受。”

在十阿哥难得柔声细语地不断抚慰下,安吉雅泪珠渐止,眉蹙轻愁,抽噎着问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我……我不知道。”十阿哥实在没把握。虚明听了却是有口难开,此处瘴气弥漫,浓雾阴湿,实是犯了她的大忌,她每多呆一刻,脑中就只重复一个念头:“我要死了。”至于刘青,这一日行来,满心懊悔不安,竟将往昔的桀骜不驯尽皆收了起来。

然而八阿哥却道:“现在哪里就能绝望了?”他见众人聚集精神听自己说,便将一件往事徐徐道来:“记得三十五年征噶尔丹,一次我带了五百兵士押运粮草,中途遇上风沙,就和今日一般,五步开外不见人影。”

安吉雅打着火折,勉强照亮了每个人的轮廓,细若游丝的白色雾气,飘荡在半空,缠绕在身周,如幽浮,似游魂,吓得她赶紧灭了火光。

八阿哥继续说道:“队列被吹散后,转眼只剩我与□□江两人,低头冒风而行,半路发现一段极为古老的破城墙,便在残垣之后一等就是八日,所有能想到的吃的,喝的都没了,风沙却依旧吹得个遮天蔽日,毫无减弱之象。”

“什么吃的,喝的?”十阿哥忍不住问,八阿哥却卖关子,只道:“说出来太煞风景。”胤誐还要追问,被安吉雅“嘘”地一声制止了。而原本埋首于双臂间的虚明,亦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夜里,躺在地上,听着外面凄厉如鬼神夜哭般的风声,那时候,是真以为自己死定了。就在神智陷入昏迷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生中最美的东西。”八阿哥仿佛已沉入了记忆的海洋,目光如痴如醉。

“什么东西?”安吉雅问道,八阿哥往后一仰躺倒,笑道:“这个姿势还能看到什么?”“天空。”虚明鼻子一酸,眼底似有波光涌动。

“那是一种什么颜色……蓝得发黑,却呈现出一种只属于梦境的晶莹的深红……第一次如此近,又如此清晰地看见天空的真貌,就像整个压到了鼻尖上,繁星璀璨的壮美,玉宇澄清的深邃,压得我完全透不过气来……”

叙述者动情忘我,聆听者更是忘我动情,他们一个个均不由自主地仰面躺下,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蛊惑众人迷失在幻境与现实的边缘,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一场晚来急的夜雨,将草苇间的雾瘴冤孽全部冲刷干净,尽管衣衫湿透,但迎着初升的朝阳,恰似一场脱胎换骨的新生仪式,庄严神圣。昨儿还嫌森霾恐怖的沼泽,此刻展露出了全貌,亦是如此的自然可爱。

十阿哥与安吉雅欢呼雀跃着,当先跑出去寻路离开沼泽。刘青一脸喜色,向八阿哥问过安,望着他忽然欲言又止。八阿哥正感诧异,虚明已抬右手在他脸颊匆匆拂过,带着温凉的暖意,一触即逝,原来是沾着一片草叶。八阿哥正觉微窘,虚明却笑道:“好扎手。”原来几日不梳洗,他们几个男的脸上都已生出青色短胡碴,只有两个人例外,安吉雅,和虚明。八阿哥愣住,定定地望着她,忽然也用手背在虚明脸上轻轻一拂,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试探道:“原来万先生还没张开呢?”

虚明扑哧一笑,接着他的目光直视,毫不露怯地反问道:“卫八公子,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八阿哥轻咳一声,回头看时,刘青早识趣地不知滚哪去了。

只听虚明放声笑道:“卫八?干脆叫尾巴得了!”八阿哥却郑重道:“我外公家乃是卫姓。”虚明脸一冷,老远传来十阿哥的连声催促“此时不走,天黑起雾又得被困了”,两人默契地略过不再提。

行走在雨后的草泽间,一脚踩下去,便是半鞋水来半鞋泥,马儿更是常失前蹄。忍得大半日下来,早上重新燃起的斗志与希望又消磨殆尽。

十阿哥突然想起道:“八哥,昨晚的故事还没讲完,你最后怎么逃出去的?”八阿哥道;“自然是天星指引,□□江背着我一步步走出去的,到遇上来寻我的援军,风沙便停了。”刘青感慨道:“难怪八爷如此器重倚仗□□江。”八阿哥笑了笑,对十阿哥道:“行路无聊,说说你最难过的一关是什么,也给我等解解乏。”

“我?”十阿哥回忆道,“额娘走时,我还不晓人事。就数前日罢,老王爷说我没了皇阿玛,就什么也不是,那时候,还挺难过……”他见众人皆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亦自觉汗颜。然而安吉雅却悄悄握住他的手,双目似喜含情,脉脉无语地望着他,胤誐觉得魂儿飘啊飘地飞上了天。

八阿哥问起刘青,刘青便讲了自己在老家黑森林里,与一群绿眼睛饿狼整整对峙一夜的故事。当话头转移至虚明头上,她却仿如刚从海底捞上来的样子,懵懂而失落,也不肯多谈,只道:“我的情形与十阿哥差不多,没什么可说。”

“我看到了!”安吉雅蓦地惊喜大叫一声,拉着十阿哥便往前冲去。虚明眯起眼,恍惚望见一杆子彩旗在远处迎风招展。离得近了,发现原来是石头堆就的一个敖包,而那两人早已激动得手舞足蹈,不住的欢呼:“出来了,终于走出来了!”虚明这才惊觉两脚踏上实地,不知不觉间,沼泽早已被甩在了身后。

安吉雅拣了块石头摆在敖包最顶端,与十阿哥双双跪下,摊开双臂,向天呼唤道:“无所不能的长生天啊,保佑我们从此相聚,至死不离。”“对。”十阿哥附和道,“让她永远都甩不掉我。”“你也别想甩掉我!”安吉雅回道。两人一顿抢白,转脸便又无事,对着敖包拜了三拜,低头闭目,默念祷祝。微风轻抚草叶,阳光跃动明影,乍分乍合间将本是孤单的两个拴在了一处,融为一体。

目睹此情此景,八阿哥不觉望向虚明,虚明亦同时转过脸来,相视一笑,这或许是迄今为止唯一称得上纯粹的笑容,最简单的随心而喜,若山花竞放,令春风沉醉。

“只可惜……”安吉雅语调忽转黯然,道,“可惜了那几个侍从……”虚明却道:“离开我们,才成全了□□江他们的福大命大。”众人莫名,唯有八阿哥会意微笑,四处张望道:“需得发个信号,引他们来找。”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贴地先至,少顷之后,一队铁骑如旋风般从天而降,领头之人一跳下马,便扑通跪在八阿哥面前,伏地痛哭:“奴才无能,苦了贝勒爷了!”此人可不正是□□江。而日前普郡王帐下的那名蒙古大臣,也对着安吉雅倒头就拜,连声直道:“格格受惊。”

待□□江情绪稍复,叙述前事,才知当晚那帮人只顾着追赶这边逃走的五人,并不曾为难他们十几个。第二日一早,阿巴嘎部人赶到,便将他们都放了。

安吉雅紧张道:“博尔术叔叔,你是要送我到阿巴哈纳尔部,还是要带我回去见父王?”十阿哥忙拦在她身前,高声道:“她哪儿也不去,只跟我回京城。”博尔术见状,呵呵笑道:“格格勿慌,老臣正是奉王爷之命送您去见大清皇帝。”“当真?”安吉雅只当是听错了。博尔术和颜悦色道:“大清皇帝北狩至昭盟,召见的圣旨一到,王爷已先行去了,留我在此找寻格格踪迹。”安吉雅惊喜地一声大叫,拉着十阿哥跳起了最欢快的舞蹈。

换洗一新之后,人人均感神清气爽。与来时的聊聊数人,忧心忡忡不同,这一路东回,心中再无后顾之忧,尾随人众更是浩浩荡荡,十阿哥不自觉地昂起了头,意气风发。进入昭乌达盟境内,又得当地牧民热情款待,夜色中燃起了熊熊篝火,架起了烤肉金黄,倒满了酒香四溢,男的剧饮千杯,女的载歌载舞,真个耍得热闹非凡。

虚明坐在一旁,多饮了几杯,看那男女互相唱和,大胆追逐,便渐渐地忘乎所以,将躯体所有的病痛灾厄,一体抛到了九霄云外。

忽然一阵欢呼声起,只见群舞的众人散了开来,随乐器节奏一齐拍着手,将安吉雅围在当中,看她独自舞蹈,绕着火堆跳起了明快奔放的回回舞,飞速的旋转,轻盈的身姿,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狂欢热潮。

当她转至八阿哥面前时,突然右手一扬,丢下一块手绢,八阿哥躬身拾起递还给她,这时在场所有人一通欢呼,他还不明所以,便被巧笑倩兮的安吉雅拉上了场,邀其共舞。八阿哥连连推辞,周围男男女女却一个劲地推搡,把他二人往一块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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