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大街上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委屈,没有伤心,就是突然间,想到他真的坚持抗旨,就忍不住心绞着似的痛,忍不住想大哭一场,久别重逢的那个人近在眼前,他焦急而无错的看着自己,拘束得像个毛头小子,哪里有半分宜威将军的威风和霸气?可正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和诚惶诚恐,揉得她心都碎了。
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她哭着结结巴巴的说,“走吧,先跟我回去再说。”
卫长钧却摇头,咧嘴笑了,“我还有急事,只是绕道来看看你,只要看你一眼就够了,还要赶时间,你只要相信我,只要……将来不嫌弃我就好了,记得我会再来。”
“……什么?”沈清兰心中一下子警铃大作,觉得这句话中还有别的意思。
卫长钧笑看她,柔声道,“别哭了,回去吧,我该走了。”说完,转身上马,转眼又绝尘而去。
沈清兰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目光粘在他后背上,奈何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碧玉吸了口冷气,小心道,“小姐,卫三少爷受伤了。”
沈清兰闭了闭眼,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滑下来,是啊,他受伤了,正面看不出来,转身才发现,后背的衣裳上印出不知多少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夜里,沈清兰做了个梦,梦见卫长钧被绑起来跪着,有人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他,那人的脸笼在一团雾气中看不真切,但下手极狠,每一鞭子抽下去,都像是要置其于死地,沈清兰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鞭子在他后背上抽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每一鞭子都抽在自己心坎上,想要扑过去推开那个人,想要拉他逃走,却撕心裂肺的喊也发不出声音,气喘吁吁的跑也挪不开半步,最终,她绝望地看着他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霎时间,绝望如潮水淹没她所有理智,她不顾一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利的喊叫起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七嘴八舌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
沈清兰渐渐清醒起来,她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绞着被子浑身发抖。
“小姐,您做梦了吧?”碧玉轻声问。
沈清兰虽然醒了,但意识在半在梦中,恍恍惚惚的看见了满室的灯光,却看不清人,僵硬的点点头。
碧玉摸了摸她后背,“全湿了,小姐换身衣裳吧。”
沈清兰不置可否。
这时,脚步声匆匆而来,林氏带着秋月提灯进门,“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兰儿梦魇了吗?”
翡翠讶然,“太太都听见了?”
沈清兰这才收回心神,疲倦的道,“母亲,让您担心了,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你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做噩梦了?是不是白天受了惊吓?”
碧玉和翡翠对视一眼,吓得都不敢说话。
沈清兰摇头,“没有,可能是……晚上吃多了,积食吧。”
“胡说,你晚上就喝了半碗汤?哪来的积食?”
沈清兰垂着眼,不吭声了,林氏以为她又困了,也没再多说,让碧玉好好守着,才离开,碧玉到底还是给她取了干净衣裳来,逼她换上。
“小姐,您梦到什么了啊?”她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问。
沈清兰更衣,低垂着眉眼,“不记得了。”
碧玉无语,“……”心中猜到她是不想说,叹口气,毕竟是噩梦,谁想再提起?
“再睡会吧,时辰还早着呢。”
谁知,次日晨起,沈清兰就发起烧来,连烧三天,一碗碗汤药灌下去,愣是不管用,最后施针才退了烧,只是整个人都蔫了。
林氏也顾不上齐姨娘了,天天守着女儿,心中疑惑这病来得突然又气势汹汹,但问了碧玉和翡翠,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归结于近来做小婴儿衣服太累所致,下令不许她再做。
“你好好歇着养身体,那些个小物什,有这么多人,也足够了。”林氏劝道,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齐姨娘这次怀孕,她表现得再贤惠大方,心里终究有些吃味。
这府里的孩子将不再都是她生的孩子,平静和谐的夫妻生活二十多年,到底还是又要多一个“庶出”。
第299章 愧疚
沈清兰恹恹的答应个“好”,又疲惫的闭上眼
林氏叹气,摸摸她的额头,还想说什么,忽见春兰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太太,太太,齐姨娘……齐姨娘……”
“她怎么了?”林氏倏地站起来,着急忙慌的出去了。
饶是沈清兰再没精神,也吃了一惊,清醒了几分,“翡翠,快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翡翠很快就去而复返,结果是,齐姨娘滑胎了,那孩子到底没保住。
沈清兰愣了好久,才突然坐起来,掀被子下床,“我去瞧瞧,齐姨娘这会儿定然很伤心。”
碧玉和翡翠慌得左右按住,又将她塞回床上,“哎哟,我的小姐,您快躺着吧,齐姨娘伤心,那么多人去安慰了,您自己还病着呢,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再烧起来,可怎么好?”
沈清兰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又口干舌燥,拗不过两人,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屋里已经点了灯,林氏坐在床边,正和人说话。
只听她道,“……这般小心翼翼,仍是说没就没了,有什么法子呢?”
另一人劝道,“太太别想了,齐姨娘会自己想明白的,怀孕生育之事,本来就是天命所定,半点不由人。”这是赵妈妈的声音。
林氏长吁短叹,“是啊,我自忖对她无亏欠了,可孩子在她肚子里,我又奈何?你仍去照料她一个月,虽说没生下来,这月子还是要坐的,叫厨房里仍和前两个月一样,不要怠慢了。”
“太太仁厚,是齐姨娘和那孩子没福。”
沈清兰听着耳边的声音一来一往,心中也唏嘘不已。
齐姨娘孕期已经两月有余,自从那天说出来后,就一直卧床保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去趟茅房都四五个人围着;各种补品药材不断,只要对母子有好处,林氏就没迟疑过,不可谓不尽心,可就是这般呵护,还是没了。
沈清兰睁开眼,恰好看到母亲疲倦的面容和忧愁的表情,也不由的既心疼又敬佩,都是女人,她怎会不知母亲的复杂心情?身为正室,总该要有容人之量,最初齐姨娘只是父亲身边的丫头,是母亲怜她,主动给了她个姨娘的名分,但要说心里有多高兴,那也不太可能,试问,那个女人能高高兴兴的接受其他女人与自己共事一夫呢?再大方,心里也会有个疙瘩,可疙瘩归疙瘩,这么多年相处,从无半点轻视,却是十分难得了。
本来呢,这么多年,两个姨娘一无所出,府里只有嫡子嫡女,大家相敬如宾,安安稳稳,沈良又不是喜新厌旧的好色薄情人,就算多了两个侧室,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宿在林氏这里,时间长了,林氏就又慢慢看淡了。
但冷不防齐姨娘怀孕了,这个十多年来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林氏的难过可想而知,即使如此,林氏对齐姨娘的好,上上下下有目共睹。
沈清兰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远不如母亲贤惠,绝对做不到与其他女人“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生活在一起;做不到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像是分苹果一样把心分成一块一块,她和那些女人们一人一块;更做不到自己和一群女人轮班值夜一样分享那个男人……
可林氏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沈清兰觉得母亲可敬,却又悄悄觉得可悲。
可就算做得这么好,孩子还是没了,怪谁呢?赵妈妈说得对,也只能是天意了。
“母亲——”沈清兰拉了拉林氏的衣袖,轻声喊。
林氏回头见她醒来,脸上又绽开笑容,“兰儿觉得好点了吗?”
沈清兰握住她的手,“母亲,我好多了,您太累了,快去休息吧。”
林氏摇摇头,茫然而烦躁的叹息一声,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齐姨娘的孩子没了,刚才,我一眼没看着,就差点上了吊,我哪里睡得着?”
上吊?沈清兰吓了一跳,“齐姨娘是太悲恸了吧,母亲别担心,我去劝劝吧。”
林氏苦笑,“你照顾好自己就行,郭姨娘和赵妈妈都在那边陪着呢,你要是不困了,就起来吃点东西,我让翡翠去厨房给你熬粥了,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我过去齐姨娘那边了。”她站起来,又回头看女儿,颇为歉疚,“家里事多,母亲近来也没顾上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