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四清明白,这种老大妈,你给她一点小便宜占,谁家孩子昨晚撒了几泡尿她都能讲给你听,热情得跟什么似的。
她照旧是平淡着回了一句:“作者。”
张大妈愣了愣,哎哟,还真是个文化人。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连夸她,漂亮又有才,好,是个好姑娘。
她可没敢说之前跟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吹牛皮,往人家跟前儿说些有的没的。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张大妈眼珠子一转,嘴皮子一歪,就专挑夸人好听的话说了。
阮四清没理会,转身就往楼上走。
其实么,她也谈不上作者,顶破天就是一网文写手。
她今年二十二了,六月多那会儿大学毕业后也没找工作,直接成了全职。对于阮四清来说,这份工作,实在是太适合养老了。
她打开电脑,先浏览了一下评论区。
【大大写得好恐怖,害怕.jpg】
【这玩意儿适合中午看,因为早晚会被吓死。】
阮四清嘴角扬起细小的弧度,她写的不是现在那些小女孩喜欢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也不是什么娱乐圈cp,就是单纯的恐怖小说。
她自己看着不恐怖,就跟清汤寡水一样。甚至有时候阮四清晚上睡觉还会在脑子里不停地想象那些画面,非要想到那种血腥恶心,阴森诡异得不行才会结束。
爽是爽了,但这导致她经常半夜两三点起来记录灵感,然后顶着黑眼圈到天亮。人常说,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样白天睡觉晚上码字的结果就是学业成绩并不好。
当然,她本来念书就不行,尤其是数学,阮四清实在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折磨人的东西。
于是后来高中学文,大学学了历史,按理说,她也该考个教师资格证,踏踏实实入编制吃个公粮。
但她不愿意。
她从高中开始就陆陆续续写小说了,这是她活命的东西。
当班上的大多数人都在考虑继续攻读研究生的时候,阮四清已经在着手准备她的新书出版了。
这事儿,和她一起住了四年的室友都不知道。
阮四清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眼镜镜片也微微折反着光。她把头发悉数盘起,近乎是认真严肃地码字。
眼镜这东西,其实她不爱戴。
直到现在她眼睛已经一百多度了,有时候隔远了看人都看不清,她出门还是不爱戴。
因为一旦戴上眼镜,‘阿四’这个名字便会像紧窟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花。
阿四——
她摁着键盘的手一顿,纤长睫毛垂下,在灯光下轻轻颤抖着。
“嗡……”手机又在震动了。
阮四清瞥了一眼,摘掉眼镜接起,冷漠中带了一点怒气:“我说了不要再打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默了几秒钟,轻声唤她——“阿四。”
阮四清扯着嘴角笑,又是阿四。
“爷爷病了。”那人说。
多数时候阮四清觉得自己是一个薄情的人,虽然她可以装得很在意,也可以扮演他们想要的角色。
但她不乐意。
“跟我有什么关系?”于是她问。
电话里静了一瞬。
“挂了。”阮四清摁灭了手机。
九月的夜里,还有些燥热,但却热得她手脚冰凉。
都是碰巧
次日一大早,张大妈就跟晃悠过来的白大爷聊上了。他拎着个茶盅,往那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问:“今儿不去买菜了?”
菜市场和超市,早上是最风起云涌的时间段,那些个老太太们最喜欢那时候去抢菜。什么小年轻们,管你平时都牛逼,在战斗力强悍的她们面前,甭想沾掉一个子儿。
譬如张大妈,嘴又碎,体力又强,在雨水巷的一众老大妈之中脱颖而出。
“买啥买,我屁钱没有。”张大妈说起这事儿就来气,她儿子好吃懒做,儿媳妇硬生生被气走,孩子才一岁多一点,这个家全靠她来撑。
白大爷嘬了口茶,没接话。
张大妈瞟他一眼,又说:“小阮那姑娘到底什么来历?人家昨天跟我说,是作者,文化人哩。”
白大爷就是阮四清的房东,这边的房子有不少是他的。他本来靠着收房租就够生活了,可白大爷觉得总要找些什么事儿来打发时间,于是这才开了个茶铺子。
老街坊们爱上他那儿搓麻将,有时候兴致来了,大家一块儿听听评书唱唱戏。
“怎么着,人文化人招你惹你了?”白大爷笑呵呵跟起来的老街坊们打招呼,末了偏头问了她一句。
张大妈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手臂,打了个哈欠道:“咱这雨水巷什么时候来过这样俊的姑娘,我就问问。”
这厢话音刚落,就见阮四清下了楼来,张大妈眼尖,诶了一声笑说:“小阮要出门呐?这天儿热,可得打个伞。”
阮四清脚步一顿。
“没瞧见人家戴着帽子?”白大爷小声说,完了又朝着阮四清笑:“小阮路上小心啊。”
老人们活了一辈子,若是早上见着,就问你吃了吗。如果在大街上碰到,嘴里就会来一句哎哟,可真是巧了,买了啥呀。但你要是出门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路上小心。
倒也谈不上说真不真心的,就像他们喜欢坐一块儿唠嗑,喜欢给小朋友零食吃一样,老百姓们都是这样,淳朴率直。
阮四清点点头,慢步出了大院儿。
她前脚刚走,后脚张大妈就说:“这姑娘也是起得早。”她转头看了一眼屋里,唉声叹气:“太阳都晒屁股了,那小子还睡得跟死尸一样。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来这么一个混账东西跟我作对。”
白大爷忽然问:“你孙子呢?”
“去他妈那边了。”
两人离了婚,但孩子还是两头住,张大妈也乐得清闲,昨儿就把孩子送过去了。
“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白大爷摇了摇头:“有什么过不下去的非要离婚,这还不是苦了孩子么。”
说着他起身,斜眼过去,啧了一声道:“不过你儿子那种,算了,人姑娘也没离错。”
张大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举着蒲扇指着他:“白老三,怎么说话呢?”
声音响亮,你一嘴我一句,有来有往的。俞渊歪头从浴室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又是张大妈。
他咕噜噜吐出水,洗漱完毕。
每一个清晨,张大妈的嗓门儿就成了定时定点的闹钟,那声音,比在你耳边敲锣打鼓还要吓人。
他拿着保温杯下楼,两人还在掐架。张大妈跟刚孵化完小鸡崽儿的老母鸡一样,双手叉腰横眉怒目的破口大骂。
一见着俞渊,张大妈飞快收了气势,笑眯眯地喊:“小俞老板,看店去了?”
俞渊颔首,又问:“白大爷今儿没开铺子?”
白大爷脸上带着高兴,这话简直问到心坎上了。他跟斗胜的公鸡一样,昂着头道:“这不,孩子几个说要接我一起出去吃饭吗,哪有空看铺子去。”
说就说吧,他还要瞄一眼张大妈。
张大妈心里啐了他一口,就你儿子多,就你能耐。
没理会他俩的暗潮汹涌,俞渊提脚就往外走。今天其实并不太热,他穿过古玩街的时候,好多人都还在门口杵着聊天。
他刚刚开了自己店门,就见胖狗发了消息来。
【俞哥!我操,我他妈失恋了!】
俞渊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
【你什么时候恋的爱?】
他尽量语气平稳的问。
胖狗眼疾手快,噼里啪啦一顿摁。
【哎呀不是,我瞧见你对门儿那姑娘,叫什么来着?阮四清?她跟一个男的约会了,我昨儿还想说追她,人今天就跟一个男的吃上饭了。】
【哦不,喝上奶茶了。】
【我这还没开始呢,直接给我整结束了。】
神经病。俞渊没回了。
***
奶茶店里阮四清低头看着合同以及一系列资料,坐她对面的白琛笑了笑:“阮小姐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是公司派来和她接洽的负责人,昨天电话联系过,本来就没见过,也不是特别熟的关系。于是阮四清闻言略微抬起头来,看向了白琛。
她一向是冷淡疏离的表情,这一下落在白琛眼中就是高冷中带着抗拒的模样了。
“没别的意思。”白琛又解释说。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这次是她的一本小说要卖版权,说是要拍成电影。阮四清也不懂这些,但能挣钱就是好事,她养老金和棺材本儿都还没凑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