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的方向看过去,俞渊正皱眉说着什么,他背对着她,说了一会儿后就侧过了身子。
他突然看了一眼这边,阮四清下意识端正坐好,嘎嘣咬掉了糖葫芦外面的糖衣。
她拿着竹棍的手有些发紧,明明两人已经没在一块儿了,她还是能感觉到俞渊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阮四清垂眸,一点一点地吃山楂。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进来。
在那一个眨眼睛,阮四清听见他问:“阮小姐,我能申请两分钟的告白时间吗?”
那时候是十一月,萧瑟秋风吹走了炎热夏季,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了街道,正正好的凉意从窗口吹进来。
她手心出了汗。
我喜欢你
手里拿着吃得还剩一半的糖葫芦,她僵硬着身子,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回答:“可以。”
于是在那个十一月,201的住户阮四清,像是个等着骑士来拯救的公主,一手拿着心爱的糖葫芦,一手轻放在了膝盖上。
她坐得端正,以最尊重的模样,来倾听一个男人的心声。
彼时老巷子里猫还在伸懒腰,婴孩已经开始拍起了巴掌,叽叽喳喳的麻雀重新越过了电线杆。
天空依旧有云,而俞渊的耳朵,依旧很红。
告白之于俞渊,是生平第一次。
他攥紧了手机直视她,就站在两步开外,脊背笔直。
如果阮四清看过军人宣誓,那她应该会觉得熟悉,因为俞渊,正在那样做。
“阮小姐。”
他像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搜肠刮肚,将从前二十五年来见过的所有美好语句筛选,斟酌着用最温柔礼貌的话说:“沈从文先生写过一句话——”
“龙应该藏在云里,你应该藏在心里。”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忐忑的期待,在她面前微垂着眼,清俊眉目笼了一层任命般的笑意。
“我没念过多少书,也再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沈从文先生写的,也是我想说的。”
“阮小姐,我喜欢你。”
“我不止想做你的邻居,也希望我能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地,真正在一起。”
他坦荡地,将自己剖开了放到她面前,认真又温柔。
恍惚那一瞬间,阮四清真正知道了她动心的原因。
她想要的,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对她尊重,包容她,爱护她,能安安稳稳一起生活的人。
她想得有些出神,半晌没有说话。而俞渊攥得用力,手心全是汗,指尖都泛了白。
“阮小姐,如果——”
他低了头,心里满腔的情谊像是泄开了一道口子,猛烈奔腾,冲刷着身体血脉。
“如果你不——”
这句话被她打断。
她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轻声问:“这是专门为我做的吧?”
俞渊猛然间抬头,他愣了一下。
“俞先生,除了我喜欢吃糖葫芦。”她笑了笑,染上了些许孩子气:“你还了解我什么吗?”
俞渊感觉到她话里有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诚实地摇头。
“我叫阮四清,很久以前叫做福姑。”
“没来雨水巷之前,我住在阮家,也就是LR的那个阮家。”她还是盯着糖葫芦,语气平静:“我是阮家的养女,十岁时从一个村子里来到的青市。”
“十八岁那年,因为一些原因,我和阮家之间有了矛盾,之后开始找地方住。”
“大学是历史系,二十二岁从青大毕业,现在职业是作者。”
俞渊怔忪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抬起头,轻轻将糖葫芦放下。
似是眼里长年累月的薄雾散去,他看见的不是什么雨后秋山,也不是什么高山白雪。一点也不清冷,带着躲在心底的柔软,一并送到了他面前。
她也将自己剖开给他看,细数着从前的生活点滴。她说:看,这是我的过去,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俞渊。
“俞先生,现在了解了吗?”
俞渊感觉到喉咙干涩,心跳得越来越快,甚至有些疼,他下意识点头。
阮四清站起身来,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似乎是慨叹又似乎是解释:“我没有恋爱史。”
气氛在这一瞬间有些变了。
他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俞先生,你是我的初恋。”
砰!
脑子里炸开了烟花,五颜六色,炫彩逼人。
俞渊目光瞬间凝在她脸上,他着急地迈开一步,停在她面前,紧张期盼地问:“你……答应了?”
身高差有些明显,她昂着头,缓慢而又坚定地:“嗯。”
轻轻的一个嗯字,重重落在了他心头。
他高兴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是高兴,怎么样都高兴。
两人站得近,呼吸仿佛都要缠绕到一起去。他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能抱你一下吗?”
阮四清这会子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胆大,她也不过是个母胎单身的姑娘,平日里要让她说那些话,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就像是俞渊对她的重视,让她顷刻间就变得勇敢了起来。
有人为你而来,他说喜欢你,希望他能和你在一起,干净又明朗。
温柔的人,真的让人没有半点抵抗力。
于是公主从高墙城堡里走出,在骑士暗淡的眼眸里鼓起了勇气,走到他面前。她没有漂亮的裙子,也并不高贵,只是将她藏了多年的真心捧给他看。
她歪着头笑。
不要怕。
我也喜欢你。
大多数的姑娘相信着童话,也相信爱情会眷顾自己,然而真正能够遇到的,却从来都是少数。
阮四清不相信童话,只想着安享这二十二岁开始的晚年。可还是有人拨开了云雾,越过了人海,笔直站在了她面前。
她想,我已经遇到了,为什么不抓住呢?
*
但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过去那些年里,也就只是阮森作为兄长抱过她。
她脸颊发烫,感受着他灼热视线,微微点头。
他伸出双臂,将她搂进了怀中,手臂青筋乍起,看起来就很用力。相拥的那一刻,俞渊觉得自己的心,终于落了地。
然而他圈住她时,其实根本没有多用力,恍若就是轻轻地,他怕她觉得疼,又怕唐突。
对于他来说,喜欢应该是郑重地。
我们一步步,在茫茫人海里相遇,相识相知,而后相爱。
真正这样触碰到阮四清,他才感觉到她的纤瘦弱小。
他心想:真的是个需要被我呵护的小姑娘。
她的头靠在了他胸膛前,好似漂泊无依的鸟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巢,毫无防备地收了翅膀。
心跳声混和在一起,也分不清是谁的,总之两人都没有说话。
“阮——”他顿了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想到胖狗跟他说的那些什么宝贝,乖崽,他实在开不了口。
“四清?”他说话时总是温和的,而叫她名字时格外温柔,带着几分试探。
阮四清从他怀里退出来一些,她微侧开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俞渊眼里带着笑,他轻咳了一声,瞟着碗碟里的糖葫芦说:“还吃吗?”
阮四清眼里也化开浅浅笑意:“吃。”
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明也不说话,但好像就是有粉红泡泡冒出来,偶尔错开眼神,偶尔又触碰到一起。
俞渊小心地拿起纸巾,偷偷在桌子底下擦着刚才出了的汗。说实话,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得起来给胖狗回个信。
可这头被挂了电话的胖狗已经等得人都要冒烟了。
就在刚才两人那通电话里,他刚说完那话俞渊就告诉他,阮四清已经在他家了。那会儿胖狗手里还拿着块抹布,他愣了好几秒,迅速收小了声音:“她听见了?!”
可不是听见了。
俞渊走到阳台上,就听见胖狗在那边叽里咕噜地:“哎呀,听见就听见了。妈的,择日不如撞日,俞哥,冲了!”
他不太敢。
“会不会……”俞渊皱着眉:“有点太快了?”
他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说要好好追她这事,也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戳破,只是在一个下午,他为她做了糖葫芦而已。
“不是,哥。”胖狗干脆顾客也不招呼了,他咧嘴笑跟宋芷打了个手势,直接窜到了后面小房间。屁股一坐,开始高谈阔论了:“喜欢这种事能等吗?你再等,我儿子都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