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渊侧脸看了一下,两人就坐在进店右手边的地方,头顶是一窗户,是那种雕花双开扇的,确实旧,但透着几分古朴厚重。
他道:“普通人家好歹还有条看门狗,你得了空也来我这天庭守门吧。”
胖狗瘪嘴,心说,我怎么着也得算个天蓬元帅啊。
这时有人进了门来,俞渊起身迎客。来人微微逆光,只有那标志性的鸭舌帽。
“阮小姐?”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阮四清抬眼,依然是回了个嗯字。
胖狗一瞧,嗨,是熟人,他赶快起来,笑着让人坐 。但见阮四清摇了摇头,他便悻悻地收回了手。
“有点事。”阮四清说。
俞渊点头。
“租一下车。”
胖狗愣住,握拳咳了一声:“咱是正经挂牌古董店,又不是租车行。”俞渊看他一眼,皱眉问:“什么车?”
帽檐下那双眼睛眸色很浅,似乎影影绰绰的:“自行车。”
他有一辆自行车,也是老旧的款,只是很久没用过了,就放在楼下车棚里。
“租两个小时。”她说话语气很平淡。
俞渊不禁她打量一眼,阮四清是很清丽的长相,但面无表情之下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与疏离。
“好。”他点头,从桌里抽屉取来钥匙递给她。
阮四清从兜里摸出五块钱,白嫩细长的手指捏住,连笑都没笑一下,很简短的说:“谢谢。”
俞渊接过钱,默然看着她转身离开了。胖狗在旁边却活像是看见鬼似的,眼睛都瞪直了。
他小声嘀咕:“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对门邻居
俞渊没理他,就近坐到椅子上,顺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看。
胖狗东瞅瞅西看看,诶了一声说:“俞哥,这不会就是那个新住户吧?我前两天去白大爷的茶铺子,人跟我唠嗑儿,说巷里来了个好看的姑娘。”
俞渊抬起头,忽然道:“嗯,你爸说要把你介绍给她。”
“我爸不是在医院吗?”
胖狗整个人都傻眼了。
轻轻翻过了一页,俞渊摩挲着纸张边角说:“估计是你找不着媳妇这事儿硬生生把他从病床上气起来了。”
胖狗嘴角一抽:“真是难为他了,腿都断了还不忘替我操心。”不过说到这里,他奇怪地问:“你上哪儿听的消息?”
俞渊扫着书面,分心答了一句:“来的时候,在白大爷铺子那头听到了。”
胖狗一听说是在白大爷铺子里,好么,真是身残志坚,拖着那断了的腿都硬要去搓麻将。他一股血气涌上头,撸起袖子,急冲冲就去找人了。
“俞哥,帮我看着一下店啊。”声音跟带着喇叭喊的一样,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俞渊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这会微风卷起了几片树叶,胖狗家店里那些符纸和风铃也被吹得晃来晃去。
这是九月多的天,八.九点钟的太阳,明晃晃地,斜照过来,有几缕阳光越过门槛儿,靠近了他脚边。
俞渊收回视线,正要继续看书,胖狗的电话就来了,他咋咋呼呼地,直说又把人送去医院了,今儿回不来,把店门给他关一下。
要说胖狗这人吧,嘴上不大干净,性子也冲,但孝顺这一样是真没得说。
他爸一直身子不大好,还老爱在外头搓麻将,胖狗一劝二劝,就是劝不动,他骂骂咧咧,说:有麻将没儿子,死了也没人给你收拾。
人是没死的,就是出了个车祸,断了腿。
胖狗是一边高兴一边难受,那会儿就抹着鼻涕在俞渊跟前儿哭:他娘的,那老东西还不如死麻将桌上。
嘴上不积德,但还是跑前跑后地伺候。
俞渊笑了笑,复又埋头看书。这一看就看到了中午,冷冷清清地,没有一个客人,他站起身收拾,准备回家吃午饭。待两头儿都落了锁,这才提溜着保温杯往外走。
竟也是巧了,巷子口又碰上了阮四清。她推着车,就站在太阳下头,直直看过来。
“回来了?”俞渊停住脚先开口。
阮四清点头,顿了一下说:“可以吗?”手里举起一包糖葫芦,用纸包着,瞧不清样式。他还没问什么可不可以,阮四清已经停好车走了过来,从那一大把里面挑了一串给他。
“超过两个小时,身上没钱了。”
“抵租金。”
俞渊接过糖葫芦,头一次对她生出了一点好奇。
她刚搬来那会,张大妈就爱说起她,也不知她上哪儿去打听的,说人家阮四清家里有钱得很哩,也不知怎么就想不开要来这破地方住。
说完了那些,她还要神神秘秘再来一句:“小俞老板,你俩住的近,你瞅她像有钱的样子吗?”
像吗?
俞渊下意识看了一眼阮四清,她是很普通寻常的打扮。嘴里似乎含了块儿糖,鼓起来一个小包,冷淡的面容里,他看出了两分划清界限的认真。
俞渊微微一笑道:“可以。”
还想再说一句什么,可阮四清已经上了车骑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那天瞧见有个开小轿车的来找她,哦哟,西装革履的,一看就是大老板,她长得俊,别是谁养在外面的吧。”
老婆子们最喜欢聊八卦,尤其是谁当了小三,谁嫁了高官儿,有时候单单聊个狗的吃喝拉撒,都能唾沫星子飞几丈远,聊个一天一夜不喘气儿。
但俞渊不是。
他把保温杯夹在手臂下头,剥开糖纸开始吃。酸酸甜甜的味道一化开,俞渊瞬间有些失神。
他很久没吃过糖葫芦了。
从前他那个混账老爹还在的时候,就跟俞渊不对付,三两句话一定要数落讽刺他一番。他九岁那年,有个阿姨请他吃了一串糖葫芦,他爹冷笑,说:你是不是没妈?人家就买这小玩意儿,你乐得跟找到了亲妈似的。
俞渊心理素质很过关,并且在老爷子的教导下,从不骂脏话——至少,不在老爷子面前骂脏话。
他平静着回他:我有妈?
当然,在过去那些年他爹对他的各种冷嘲热讽中,俞渊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失败的男人,才会挑自己的儿子成为出气筒。
所以俞渊从不把他爹当回事儿,也懒得听他言语。
***
回了大院儿,他看了一眼车棚,那辆快退休的自行车在一众电瓶车里面分外打眼。
“哎哟,小俞老板回来了。”张大妈热情得很,俞渊就没见过她不热情的模样。她这回没抱孙子了,就靠着那种木质老人躺椅,隔老远跟他打招呼:“今儿生意好吧?”
俞渊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张大妈是个闲的,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就搬个椅子坐门口。她摇着蒲扇,又说:“早上我瞅见阮四清那姑娘,她就站你车前,跟看见什么宝贝似的走不动道。”
“我见她喜欢,就告诉她那是你的车。诶,你还别说,后来她骑着那车回来,我一瞧,跟那七八十年代电影里出来的一模一样。”
“什么一样?”俞渊问。
“知青下乡啊!”张大妈哈哈大笑。
俞渊想,前两天你还说她没准儿是别人养在外头的情人,今天就说她是腹有诗书的女学生了。
他没接她的话,转身就进了楼道里去。
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阮四清开了门,她穿着拖鞋,脚趾圆润细白,透着粉红。
俞渊飞快别开视线。
“谢谢。”她递给他钥匙,再次道谢。
俞渊这算得上第一次和阮四清在作为邻居的家门口说话,他忽然想起那串糖葫芦,于是说:“稍等。”
阮四清下意识蹙眉,但还是看着他进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俞渊出来给了她一小袋苹果,阮四清没有接,反而审视了他几秒钟。
他生得确实端正清俊,高大的身影并没有给人压迫感,而是距离适中的温和与坦荡。
“干什么?”她问。
俞渊看见她浅淡眸子里带着戒备和怀疑,不明显,但确实完完整整传递给了他。
“新邻居,礼尚往来。”他解释。
阮四清轻轻嗯了一声,接过了袋子。
“稍等一下。”她也说。
俞渊不解,等回过神来时阮四清已经给了他三串糖葫芦,一串草莓,一串猕猴桃,一串山楂。
“再见。”她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回了屋子的阮四清看向了桌上的苹果,苹果很大很红,应该不便宜,她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