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泮点点头,又继续说:“那天下雨路滑,车祸发生后,我们的车又滑行了一段。那时候,她让我跳车。可是我的安全带卡住了,怎么都解不开。她为了帮我解安全带错过了跳车的时机……”
“等我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车子撞上护栏,驾驶室被撞变形……”
傅西泮越说越激动,声音随着眼眶流淌出的眼泪不断颤抖。
白芷揽过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不停拍着他的后背,抚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说了。”
“不要。让我说。都是我。如果她不救我,就不会这样了。”
“那种情况下,每个母亲都会做这样做,她不会因此而责怪你的。”
“但我会责怪我自己。不止是这样。其实那天我们约定了要中午出发,可我和爸爸正在闹脾气,因为几乎每年春节他都在忙工作。”
“如果按照预定时间出发,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那个酒驾的司机?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那场雨?她是不是就会还活着?”
傅西泮声音颤抖,极力掩饰着悲伤和自责。
十四年来,他和父亲无法缓和的关系,一部分是源自童年父爱的缺失,一部分是因为从小看到独自操持家务的母亲,但更多的是对于自己的自责。
他没办法原谅那个任性的自己,如果不是他和父亲的争吵,或许不会发生那场车祸。
可他又急需从失去母亲的悲痛和内疚中走出来,所以他将这份自责转嫁到了父亲的身上,对母亲的愧疚慢慢变成了对父亲的恨意。
但即使是这样,这十四年来,他没有一刻感到过轻松。
身上消失不掉的疤痕,每晚不断重复的梦魇,不再走动的手表指针,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地提醒他,是他的任性害死了母亲。
白芷搂着傅西泮,心里如针扎一般,疼得绵密。
她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他,只能是轻轻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过了一会,傅西泮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松开他,用手指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傅西泮,你的妈妈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救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没有负担地活着。”
“你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里,才是真的辜负她了。”
白芷的一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脑袋上。
傅西泮沉重地点点头。
“好了。说完了。你早点睡吧。你的假期就到今天,明天还要上班。”
白芷将他按到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像对待小朋友一样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入睡。
傅西泮把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稳。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橘色的床头灯,暖光下把傅西泮的头发照得金黄柔软,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他,白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明明已经睡着的傅西泮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他闭着眼睛,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是不是我闭上眼睛,你就会离开了?”
“不是。”白芷笑了笑,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手,她拉开被子躺了进去,“我就在这里陪你,哪也不去。睡吧。晚安,傅西泮。”
第51章 51
次日清晨, 白芷被傅西泮的闹钟吵醒,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关闹铃。
等从床上坐起后,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转过头, 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
白芷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傅西泮?”
“小芷。你起来了。”
傅西泮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
白芷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 又转头看了一眼挂钟,不禁感叹:“傅西泮, 你准备这些要起多早?”
“大概……比你早一小时吧。”
昨天自己和傅西泮聊到深夜,他又起得这么早, 但白芷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疲惫。
她伸了个懒腰, 哈欠连天:“为什么你都不困的?”
傅西泮拿着纸巾擦掉盘角多余的酱汁,“可能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睡得特别安稳吧。昨天大概是这十四年来,我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白芷轻咳一声, 目光闪躲, 她为了削弱自己的作用,分析道:“我想是因为你愿意把事情说出来吧, 很多事说出来, 发泄出来会好很多。”
傅西泮抿着唇,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芷看着他的失落, 又想到昨天他在自己怀里抽泣的样子, 忽然心软了。
“还是很难过?”
“嗯。”
“那……我该怎么做,会让你好一点?”
傅西泮抬头,眼眸亮了一些,他用略带委屈的语气, 小心翼翼地说:“你喜欢我,我就会开心一点。”
“啧。”白芷撇嘴,“傅西泮,你又耍我?”
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侧脸,因为长期握刀而略带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没开玩笑,我认真的。难过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都是真的。”
傅西泮认真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离你很远吗?”
白芷紧张得不自觉咬紧唇,眼神晃动,不知该怎么回答,加速的心跳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
傅西泮的拇指擦过她的柔软的唇瓣:“别咬了,咬破了,我会心疼的。”
他的声音温润,几个上挑的尾音带着些许笑意,扰得白芷更慌了。
傅西泮平时看着情商不高,又毒舌,说起情话却脸不红心不跳,而且每一句都恰好戳到自己的心上。
白芷咽了口唾沫,心里暗呐,不觉深情最要命。
她拉下傅西泮的手,躲开他的目光,“我……我先去洗漱换衣服。”
就在白芷转身将要走出厨房时,傅西泮又一次叫住了她:“小芷,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先别急着拒绝我对你的好,可不可以?”
白芷没有回身,她不敢看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匆匆逃离了这个只有她和傅西泮的小空间。
**
傅西泮结束休假,带着满满的活力回到了工作岗位。
门诊前台的电脑刚开启,小护士们站在桌子后收拾东西。
傅西泮换上白大褂,迅速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平整没有一点褶皱、污渍的白大褂,无论什么季节都扣到第一颗的纽扣,这些全都是专属于傅西泮的习惯。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仰着头走进科室。
小护士递上单子:“傅医生,早。”
“谢谢。”他伸手接过单子,也微笑着回应了一句,“你们早。”
待傅西泮走进办公室后,几个小护士凑到一起,议论纷纷。
她们惊讶地发现,休假归来的傅西泮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是板着个脸,几乎是把‘生人勿进’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科室里的护士医生和他打招呼,他大多都以一个点头回应。
可是,今天他不止是主动和她们打招呼。
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多了。
傅西泮刚走进办公室,一打眼就看见了每张办公桌上都放了一盆绿植。
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的是一盆香叶天竺葵和一盆风信子。
花盆下还压着一张便条。
还没看,傅西泮就知道一定是刘婷写给自己的。
‘这是家父最喜欢的花,因为风信子的花语除了重生外,还有点燃生命之火,享受人生之意。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相信他在那里会过得很好。同样他也希望,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
傅西泮将那张便条夹在刘大叔留给自己的笔记本里。
他给风信子浇了水,然后将它放到了窗台上。
这么美的花,他不能一个人独享。
今天,除了傅西泮回到岗位外,普外科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林京墨终于可以出院了。
他的手伤经过几次缝合手术,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需要通过复建治疗,来慢慢恢复到正常的运动机能。
江篱一早就到医院帮他办理出院手续。
林京墨站在病房的体重秤上,看着不断上跳的数字,脸越来越黑。
他对科里的同事抱怨道:“看吧,都是你们,天天拿各种汤和营养品来,我胖了好多啊。”
小李医生又拿来一盒营养品塞给他:“这就叫幸福肥,是健康的。”
严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续的康复治疗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会比现在更艰难,还是胖点好。”
傅西泮将一张科学康复表交给他,这是叶远志参考了多个方案,为林京墨量身定制的复建练习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