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口亲讨,慧一大师很是能割爱, 丝毫未曾犹豫便赠给了她。
将画带回家后, 她赏了有七日,后又临摹了三幅,都未能企及原作的三分之一。
受封入宫后,她所有的字画连带着这幅《相思连理》皆都置于白府,无人问津。
后又机缘巧合下,这才得知这画的原作, 正是本朝的廷尉,
贺同章。
思绪飞出远外, 魏央见她一副忆惜往事的模样, 忍不住疑惑。
她得这幅画, 最多也不过两年,
怎么会是这副感今惟昔的模样。
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过了半晌。
魏央沉声问道。
“是贺氏送去了清若寺?”
“正是。”美目轻移, 白问月收回视线,同他解释,
“这贺府共三位主子, 林双玉还是个痴儿暂且不提,贺同章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意赠给慧一师父吗?”
发丝垂胸,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嗓音慵懒:“只有贺氏。”
“她懂什么情长纸短,弥足珍贵,只想着找个由头去清若寺罢了。”
“困了?”魏央微微低身,打断了她的话。
轻拂掉他揉按的手,柔弱无骨地趴在他的膝上,声若蚊蝇地继续道:
“谢欢曾去清若寺参拜,天子亲驾,皇恩隆重,这贺氏便借着为林双玉祈福之名,带着画去了清若寺。
还见到了皇帝。”
“谢欢之所以瞒着贺同章,同贺氏私下来往,便是因为这贺氏的身份并不一般。
儿子能长在丞相府中,受老丞相如此疼爱,他又怎会是个寻常的遗孤呢?”
不由地感叹了一声:“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魏央听得一知半解。
这贺氏同谢欢私下有过交集,方才座上的谈话,他也察觉出了两三分。
但毕竟是贺氏的片面暗话,并无其他可佐证的依据。
白问月这样不足为奇地陈述,语气里未有丝毫揣测之意,尽管话里漏洞百出,她却说得不容置疑。
仿佛亲眼所见。
白问月瞌睡上来,眼皮沉重,她同魏央所说的话,皆是她前世悉数经历过一遍之事。
谢欢虽未同她说过,可后续的四大命臣之案也隐约可知,这二人私下定是见过的。
归宁那日她回白府搬了字画,为的便是找到这幅《相思连理》图,从而确证自己的猜疑。
果然如她所想。
事事皆为她所知,又唯她所料,谢欢再如何精明,任他步步为营,满心算计。
拿什么跟她斗?
与之相比。
反倒是魏央的颖悟绝人让她惊讶不已。
忆起前世,自己仿佛是从未认识他般,从帝后之争,到林双玉贞守,再到谢白联合。他表现的皆是一副漠不关心却了如指掌的样子。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魏央所察觉到的地方与说出的事情,都是白问月未能察觉的极细处,与其说他的警觉出神入化,倒不如说他高瞻远瞩。
所谋不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魏央绝对称得上是一名得力耳目。
有他这样帮白问月处处警觉收尾,更是如虎添翼,稳操胜券。
困意袭来,脑中混沌。
白问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几近睡着。
思绪穿云拨雾渐渐消散。
‘谢欢一举三得。’
魏央的话忽然在脑中重复回响起。
双目猛然睁开,视线阴沉。
瞬间清醒。
在她的心中,不管是为贺同章求旨重查,还是压旨不宣。谢欢的一切言行,皆是为了拉拢白慕石与借机铲除林广的这个遗女。
她知晓贺氏与谢欢有所接触时,便明了以贺氏这样的愚钝,加上谢欢的聪明才智,他定然已经推测出贺同章的这个‘傻妻’,应是当年被处死的骠骑大将军林广之女。
长在林府,妻子姓林,大小不差几年。除却林广的长女,还有谁这样符合身份?
本身一举两得。
哪儿来的三得?
难道?
心中一紧,睡意全无。
从魏央膝上忽起身,白问月皱着眉头:“你方才所说的谢欢一举三得,是哪三得?”
动作毫无预兆,问话也来的突然,
魏央一怔。
随即明晓她话中的别意。
他顿了一下,不答反问道:“你真的觉得,贺大人的案件,谢欢能够孑然一身?”
眉头紧锁,满面沉冷,白问月微抿双唇,心中隐有难以置信的猜测。
魏央未曾在意她反常般的严肃,只继续问:
“贺同章的案子是何人举发?”
“谢欢何以自信他绝对清白?”
“不惜赌上圣名也要救他?难道只因‘心腹’二字?”
饶有兴趣的勾唇,话中有一丝戏谑:“你既了解谢欢,他是何样的人,你该清楚才是。”
谨小慎微,十拿十稳,事事必要万无一失。
这是谢欢。
寒毛卓竖,瞠目结舌。白问月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先入为主,将上一世的记忆奉为一切真相。
谢欢从未同她说过,贺同章的这件案子他曾暗下操纵。
是他唆使人举发了贺同章,
也是他借她的势,让白慕石取了太后的信任,
如愿去查了案。
作为曾是谢欢手中最好的一把刀,他虽不曾给过她真心,但她以为,至少在筹谋算计上,他是与她推心置腹,全盘尽托的。
谁竟想。
原是从未信过她!
魏央一语点破,她才迟迟将一切串联起。
这贺氏定然将知晓的一切尽数泄露给了谢欢,谢欢这才演一场自断其臂,到白慕石面前求乞的戏码。
他既掌握所有,等白慕石有心向之以后,再将贺同章捞出来,不过是轻而易举。
耍的一手好花枪。
魏央淡淡出声:“这一举三得,
一是为拉拢白慕石,
二是为杀贺夫人,
贺氏既同他接触过,想必林双玉的身份也早已暴露了干净。”
“至于这第三嘛,”他不解地望了一眼白问月,似是自问,“他处心积虑地做这一切,难道只为拉拢一个白慕石?”
“若无后续的详细,他定然不会冒然出手。
他是如何说服白太尉为他所用,又准备做些什么。”
“无处得知。”
白问月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果然是谢欢。”
做了多年的夫妻,竟还是对他知无可知。
她又想起前世魏太后临终前的一番嗤笑。
“你以为你了解谢欢?”
“你以为你拥有一切。”
“其实你一无所有。”
夜凉如水,心口覆上了一层寒气,她想的入神,
忽而呢喃出声,似是答于当年的魏太后。
“我的确从未了解过他,也不曾拥有任何。”
闻言。魏央一愣。
不明就里。
她缓缓回神,秋瞳重新染上亮色,笑靥如花,歇斯底里。
“好一个谢欢。”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倒真是天生的帝王命。”
兽心冷血,狠绝至此。
她不惜赔付上了性命,为他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竟从未捂热过他一丝一毫。
可笑至极。
魏央心中莫名结成一团,微微不适。不知晓她情忽因何而起,
她总是这样在意谢欢。
或经意、不经意,谢欢的事总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撩拨起她的情绪。
略显刺目。
伸手把她揽进怀中,按在难以喘息的胸前。魏央佯作满不在乎地同她解释:“我当日同你说,
‘皇帝并非谁都能坐,那高位之上看似光耀,可得必有失。要施舍的那一部分,并非谁都能做到无关痛痒地弃之不需。’”
比如七情六欲,比如家和事兴。
既是皇帝,家是国,国便是家。万事皆要以国重,万事皆要以国先,
看似凌驾万人之上,却也身不由己。
魏央自认是做不到谢欢如此,他一如他的父亲,有太多的割舍不掉。
如魏家,如太后,如白问月。
若是让他在白问月与权利之间做一个选择。
毋庸置疑。
他定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这也正是他与谢欢最大的不同。
无情无义,与情义至重。
夜渐渐深了,一路稳行返身将军府。俯在魏央的胸前,白问月没由来的心安,久而久之不知何时竟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