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桑虽不知她爹哪里见得许多情痴,但想到自己的父母相携一生,乃武林中有名的模范,生在这样的家里她为情专一些也是自然,只是对象有问题罢了。
从始至终秦桑桑都不愿承认是自己眼光不好,她觉得当年的赵梦池绝不是一时兴起,当是慎重地喜欢上自己并慎重地求娶的。只是赵梦池自己都没想到他有帝王气运吧。秦桑桑倒也承认,她做不了一个皇帝的妻子,可能也做不了一个皇帝的妃子。当年头脑充血进了皇宫,也得亏赵毓不要自己,不然现在说不定就在宫里呆疯了。
只是胸中仍有块垒,要赵毓亲自解之。
许久的沉默后赵毓拢住那枚玉佩,沉声道:“我回到洛阳,心中不胜欣喜,想着要在父皇面前多挣一些功劳,好叫他看重我几分,我方能寻得机会自己求一个王妃。”思及此处赵毓不免笑了笑,“帝王家更讲父母之命。他虽不当我一回事,却于我有生养之恩,我能有的体面都是他给的,君父在上,我应当更听话才是。更何况他后来还封我做储君,是要将手里的江山都给我。我这个父皇并不情愿,可谁叫他喜爱的儿子尽数死了呢?”
“我难的时候会想有人在等我,等我光明正大无限风光地娶她;也会想我这么难,她却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在怪我这个负心汉。还会想,就此断了这念想倒也好。”赵毓渐渐握紧拳头,“我想过忘了你,也想过让你忘了我。许下婚姻之约的闲散皇子赵梦池,成了太子成了天子却不能履约,这是不是很有趣?”
秦桑桑望着他面上的冷色,舒了一口气道:“我是不是该对你的隐忍和难舍感恩戴德?”
“崔拂雪隐约同我提起,无非是说你也不容易。我出身不好,做不了伴君左右的妻,也不能做下一位国君的母亲,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我心里自然也明白。”
“可这件事原本多么简单?只需你同我说一句,我绝不痴缠。”秦桑桑微微叹了一声,“你什么都不说,只会叫我很难过。若真的爱一个人,不该这么对她。”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卿小姐,但在我呆的地方,我也有很多人爱,很多人求而不得。可我从来都会同人说清楚说明白,我告诉他们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他虽离我甚远我一时不得同他在一起,你我心境相仿,都知道惦记心里那个人的滋味。所以我谢谢你,却不能答应你。赵毓,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既简单,又应该?可我难过的是,我心里念着的这个人,却没能大大方方地这么回应我。”
“说到底,只是我没有那么重要罢了,总是排在你各种考虑之后。”秦桑桑解下披风送回他手中,移开眼神望着碎金闪烁的水面道,“我们初相识的时候正是在船上,如今道别亦是,说明天道循环,实在是到了该了断的时候。赵毓,人说帝王无情,我就不多苛责你了。这两年我闲来读了许多史书,从前我不爱看,这回学会以史为鉴了,就发现古来多情帝王确实都没什么好下场。既如此,我倒也庆幸你不是这样的,那便能好好地把皇帝做下去。不管怎么样,我总盼着你能好好的。”她见赵毓怔怔地立着,倒有些少年时的神情,心下一软,回身抱了抱他,附耳轻轻道:“我走啦,你多多保重,也别再叫崔拂雪管我了。”
她正要抽身,却被赵毓紧紧地抱住,耳畔是赵毓低沉的声音,甚至有些破碎地唤着她的名字。
秦桑桑想,这时候他总会有些难过,可我于他就像头顶掠过的飞鸟、云絮,见过、目送过,便该就此不见了。
想到这里,她用力挣开赵毓的怀抱,这时传来笃的一记闷声,赵毓手中的玉佩直直地落到了甲板上。秦桑桑低头去寻,赵毓却对她柔声道:“不用找了。外面雨势不停,你一个姑娘家不能总是淋湿,坐船走吧。”
秦桑桑抬眼望向他,赵毓甚至还笑了笑:“与我说明白了,有没有好受些?”
秦桑桑点点头:“好受许多,觉得仿佛拨云见日。”
赵毓微微颔首:“那你自己小心。”
话语间已有一艘稍小些的画舫靠近,秦桑桑猜此处泊着的应该都是赵毓的人,便同赵毓眼神示意要走,赵毓拉住她的手道:“我送你上船。”
他的手冰凉,秦桑桑静静地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应了一声好。
踩上另一艘画舫的船头,赵毓将还在为她撑伞。
秦桑桑望着头顶斜来的伞道:“你放下吧,怪累的。”
赵毓将伞递到她手中:“那这回你自己撑吧。”
秦桑桑撑起伞,将自己拢在伞下,留一个背影与赵毓。
她觉得自己流泪的模样无须被赵毓瞧见,倒不如潇洒一些走远,只可惜了那些好光景。
第17章 番外 part4
将曾经珍之重之的东西送还,秦桑桑的心头除却一点儿失落便余感慨,她觉得过往如梦一场,她只是在和自己的执着缠斗了多年罢了。
如今说不上遍体鳞伤,也是伤了不少元气。
秦桑桑想着寻一处风光秀美之地休养些时日,却在金陵城中遇到了自家的马车,点明了是奉家主之命来接,有位要紧人物要小姐去见。
秦桑桑心中纳闷,以她爹对自己的疼爱,此番来了金陵必定亲自来接,是什么人物什么事叫他老人家脱不开身?这么一想她便上了马车,直往城郊栖霞县去。
这里有秦家一处别院,在金陵与丹阳之界,秦桑桑到了金陵嫌此处地僻便不曾过来。如今她望着窗外蔚然深秀,想着这里景致倒是不错,或可小住。
待到了别院下了马车,秦桑桑急急地进门冲向正堂,正是小女儿家受了委屈要向父亲哭诉。等到了正堂她顿住脚步,眼见父亲坐在下首正与人说话,而泰然端坐垂头品茗的那位一袭白衣胜雪,肌肤亦如瓷白。秦桑桑喊了一声“爹爹”,那人便抬起头来打量着自己,而后微微露出笑意。
秦桑桑气息微滞,此人容貌堪称绝艳,尤其是眉心赤印殷红一缕,更添瑰丽。
秦桑桑反应过来眼神移向她爹,支吾道:“爹爹,我已同赵毓说了个明白,我二人再无干系了,您倒不必先急着为自己寻摸女婿……”
“混账!”秦惟闻言猛地一拍茶几,指着她道,“谁还想管你要嫁哪个?不知羞,在你……”
“小惟,怎么这么大脾气?”那人忽然出声,声音清泠,“好好说话。”
秦惟立时歇了火气,诺了一声:“快来拜见你师祖。”
秦桑桑还在为“小惟”这个称呼怔愣,听见“师祖”二字更是傻了,艰难地开口问道:“师祖他老人家不是羽化了吗?”
听到她这么说,云九韶笑了笑,朝她招招手:“小丫头过来。”
秦桑桑往前迈了几步,福了福道:“拜见师祖。”
“无须这般郑重,你同小惟生得很像,是他的女儿。”秦桑桑听到头顶恍如喟叹一般的话,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望向这位貌若天人的神秘师祖,鬼使神差地问道:“师祖还在人世吗?”
秦惟又要暴起,云九韶的眼风扫了他一下缓缓道:“我从来不曾对你动过气,你怎么对自家的丫头这么凶?”说罢云九韶又对秦桑桑道,“起来吧。师祖问你,你爹爹对你好不好?”
秦桑桑听他语气温煦,心中莫名一暖,点点头道:“爹爹很疼我,师祖不要怪他,只是桑桑此前不听话惹他伤心了。”
云九韶点点头,随后又望向秦惟道:“我瞧着桑桑很乖,你若有话教导也要好好说。”
秦惟又是连连称是。
这场景倒很像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只是堂前这位老人家生着极为俊美的青年模样,语气却是分外老成,秦桑桑一时很难将他真的当作师祖,带着十分纠结的心情退到了爹爹身边。父女俩相视一眼,想必心情大体一致。
“小惟,你说袖霭收的徒弟也在金陵,寻人去唤了吗?”云九韶起身背手往外走去,“见到你的女儿桑桑,才真的感觉这一合眼竟是数十年时光过去了。”
秦惟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仍如当年初见,这是他孺慕敬仰的师父。师父高蹈风尘外,又因故长眠,这纷乱红尘于他实在太过陌生。昔日的小徒弟已是知天命之年,徒孙都这么大了,不晓得这位耄耋老人是作何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