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死于伤寒的名人不少,被名医确诊的伤寒病人能活活吓死,所以郭母这个荒唐的决定不但没人反对,族中还一片赞扬之声。
据说这个方士的祖上是淮南王刘安的门客,传下来一卷丹方,其中就有这五行散,不仅能治伤寒,还能让人全身发热,精神抖擞,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奇妙状态。
郭嘉猜测:这应该就是轻微的矿物中毒反应。
当然丹方上记载的是:“久服可成仙。”
五行散以朱砂、雄黄、曾青、白矾、磁石为主要原料,炼制方法还挺复杂的。
郭嘉:红、黄、青、白、黑五种颜色的矿石都凑齐了!大哥,你这个五行散和张仲景的五石散是什么关系?父女?祖孙?
这位方士大哥姓左名俭,颇通医药,对玄学、星象、养生等都有涉猎。左俭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还带着两位师弟和三个徒弟,六个人吃住都在郭府。
他们常用的炼丹材料有丹砂、雄黄、灵芝、玉石,金、银、铜,石钟乳,以及人形何首乌等天材地宝,还有一些比较奇葩的材料,比如童子尿、初经血、唾沫……
郭嘉的内心是崩溃的,先不说用这些东西炼成的金丹能不能吃,左俭大哥,连金银玉石也要放在丹炉里烧,你特么是在烧钱,败我的家啊!就你这烧钱的速度,你还是去霍霍王侯贵族吧,郭家这种小门小户养不起你。
郭嘉对传说中的炼丹术十分好奇,他蹲在院子里,一边偷看左俭炼丹,一边思考人生。
“白滚滚,有没有办法让别人也能看见你?”
脩羽:“有是有,可是被别人盯着就不能一直陪伴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借了一个乌鸦壳子给人当宠物已经很丢份儿,它才不要被别人看见。
郭嘉默了片刻,单手扶额:“我老对着空气说话,阿母怀疑我有病,让左俭炼药给我吃……”
他这副身体也实在是弱,在院子里吹了一点风就病倒了。
郭母要喂儿子吃五行散。郭嘉欲哭无泪,强忍着头疼满屋子乱跑。
左俭这个方士居然意外地很有职业操守。他直接对郭母说:“且慢,小儿不宜服食丹药。”然后让弟子取来银针,按住郭嘉。
面对郭嘉嫌弃的白眼,和小家伙为了博取同情发出的杀猪般的嚎叫声,左俭十分淡定,他把银针放在火上燎了燎,展示了职业方士的另一手绝活:岐黄之术。只用两针就扎好了郭嘉的头痛。顺便开出一张方子,是介于食物和药物之间的羹汤,给郭嘉调养身体。
挨针不疼,就是滋味有点酸爽,郭嘉捏一把冷汗:大哥你针灸技术这么好,怎么不早说。
第3章
通缉犯和小王佐守父孝三年,等脱下白色素服换上纹绣深衣的时候,郭嘉已经五岁。
五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上树摘桃子,下水捉河蟹。上辈子因为腿脚不好没干过的事,这辈子通通补上。
郭母生怕郭嘉长成一个小流氓,专门请来一位以严厉著称的西席先生给他启蒙,并且允许他自由出入郭祁的书房。
男人的书房通常是藏着秘密的。
郭嘉把侍女打发到外间,怀着探索古代十八禁小黄书的心态,在一处隐蔽的角落找到一个暗格,里面全是竹简。
抽出来一看,几卷《孙子》(孙子兵法),几卷《吴子》(吴起兵法),还有十几卷《山海经》。
这年头兵书是jin书,藏起来偷偷地看没毛病。
《山海经》干嘛也要藏着掖着?
郭嘉随手翻看,哈,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和插图,比原文还带感,一不小心就入了迷。直到衣领陡然一紧,紧接着脚底一空,整个人被郭禧一把拎起来,他才猛然回神。
“伯父。”
“啧啧,好侄儿,都会寻暗格开机关了,颇有我当年的风范。”郭禧眯着眼,轻轻掂了掂侄儿,仿佛在估量小家伙最近长了几斤肉。
郭嘉发出一声冷笑,“有事好侄儿,无事臭小子。说吧,什么事?”
郭禧讪笑:“我跟慈明说我侄子养了只乌鸦,纯白的,会翻跟头,还会收棋子,喜欢学舌喊人先生,好玩得紧。他偏不信,还说我老不休胡编乱造。走,咱们让他把这话吃回去。”
慈明?
颍川名士荀爽,字慈明。有句话叫“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说的就是他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荀爽现在是一个通缉犯,一个在逃通缉犯!
不过这人没犯什么罪,属于才德兼备的士人领袖,被通缉的主要原因是得罪了大宦官。
郭嘉挣脱魔掌,凉凉地道:“说话没人信又不会少块肉。”
郭禧拖着他就往外走:“晚上吃蜜炙羊羔肉,胡饼。我和慈明打赌,要是赢了,他替我付三年的酒钱,荀家别院改建的那个书院随便你进出,到时候带你去调戏他侄儿。”
郭嘉向美食低头:“白滚滚~走起。”
“好像还没说,要是输了会怎样?”
“咳咳,万一输了,你家酒窖里的那些坛子罐子随便他搬,以后你进了书院,记得替他侄子荀彧研墨,一年就行。”
小桥,流水,人家。
这个通缉犯过得很滋润。时而闭门著书,时而开馆授徒。闲来无事,带几个得意门生去颍水边钓鱼,实在无聊还可以丢了象征着士族身份的冠带,学平民百姓在头上戴个纶巾,天热时再弄一把鹅毛扇子。羽扇纶巾,引领时尚新潮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辞官归隐、征辟不就成了一种风尚。高冠博带忽然就过时了,羽扇纶巾成了真名士自风流的象征。大家都这样打扮,谁要是不这样穿戴,都不敢自诩名士。
板屋里,白滚滚乌鸦学舌,口吐人言,一连喊了五六声“先生”。口音酷似郭嘉。
郭禧和荀爽亢奋地观赏着白滚滚前空翻、后空翻、就地十八滚。还附带学舌配音:“先生,不要罚嘉,行行?”
被六叔特意遣人喊来围观白乌鸦的荀彧:“……”
彼时荀彧十二岁,肌肤莹白如玉,眉宇间凝着书卷气,衣上熏着他自调的十里香。香味清新淡雅,香气宁静持久,和他优雅端方的气质相得益彰,已经可以窥见史书上令君留香的几分魅影。
郭嘉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诗:“彼其之子,美如玉。”
脩羽已经闪电般扑到荀彧身上,小爪子揪着荀彧胸前的衣襟,讨好地学了一声猫叫。
节操呢?
郭嘉把白滚滚抱下来,自个儿贴上去:“别怕,这鸟不啄人,它就是稀罕你。”他说着,还踮起脚,努力伸长手臂替荀彧拂了拂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一不留神没站稳,一个踉跄抱住了荀彧的腰。
脩羽:才不是稀罕荀彧,就是不乐意郭嘉盯着别人看。哼,本尊记性好,郭嘉调戏美人的事先一笔一笔记下来,早晚清算总账。
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的荀彧默默地注视着身上多出来的人形挂件:“……”
郭禧熟知自家侄子偏爱美色的尿性,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郭嘉滚过来训鸟。
于是郭嘉乖巧地领着他的白滚滚,一人一乌鸦对着棋案,郭嘉只捡白子,白滚滚只捡黑子,很快将散落的围棋棋子都收入盒中。
荀爽和郭禧斗嘴,互相埋汰。
荀爽:“不是我说,公房,你那些秦法汉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揪住法律的缺漏变着花样吃牛肉,啧啧,郭老太公的棺材板子压不住啦。”
本朝禁止杀耕牛,私自杀牛吃肉是重罪,死牛或者年老体衰的牛还要先上报官府,经过批准才能吃。那牛肉老的,是个人都咬不动。
上回郭嘉想吃牛肉干。
郭禧用钱财诱拐庄户把健壮的牛赶到石壁上摔死,再派人去报官,说耕牛意外死亡,然后宅在家里,合理合法的和郭嘉一起吃牛肉,腌制肉干。
小侄子一句话,当了半辈子大汉最高司法官(廷尉)的郭禧居然钻律法的空子,昧着良心弄牛肉。这事在几位颍川老友之间都传成笑柄了,溺爱子侄的典范啊。
郭禧一把抢回荀爽送到嘴边的牛肉干,“有本事挤兑我,有本事你别吃啊。我又没犯法,就算老爷子在世也管不着。倒是街上贴的通缉令,慈明是不是贿赂画师了?我瞧着比你本人顺眼。”
俩个老不休互损、煮茶、下棋、谈天说地,顺便互捧互吹对方的侄子。反正溢美之辞又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