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用眼神说:请麻利地滚。
郭嘉把书信揣进怀里,提着酒囊去找曹操。军营里禁酒,他偏要拉着曹操一起喝,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军中多事,军师祭酒总揽全局,从不出错,事事皆称曹操的意。但也仅止于此,不谈公事的时候,郭嘉几乎不会主动来找曹操。
所以郭嘉当提着酒囊,把一缕清风带进中军帐的刹那,曹操十分欣喜。
算算日子,不是今夜,就是明夜,不出意外,许攸会来的。
郭嘉又开始浪了。他模仿着许攸的神态,用手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现在,我是许子远(许攸)。孟德,袁氏军盛,你打算怎么办,你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呢?”
曹操:“尚可支撑一年。”托荀彧、荀攸、郭嘉、钟繇、陈群等人的福,颍川大族相当给力,愣是四处求购,东拼西凑,弄了半年的粮草运到前线。
郭嘉淡淡地瞥他一眼:“不对,哪有这么多?阿瞒,要说实话哦。”
曹操被郭嘉这一声阿瞒唤得心口怦怦直跳,这浪子的声音,清越又不失柔和,还暗合音律,委实好听。
曹操:“还能支撑半年。”
郭嘉作痛心疾首状:“难道你不想打败袁绍了,为何不肯说真话?
曹操无语:“奉孝,别闹,你想让我怎么说?”
郭嘉笑盈盈,把玩着折扇:“一年、半年、一个月、粮谷将尽。就按这个顺序说,没有许子远提供袁军的口令、布防位置、人数……偷袭乌巢很难成功。”
当天晚上,许攸借着夜色的掩护,逃到曹营。他献计不被采纳,家人又犯法,被审配收押,判了死罪,大约只有帮曹操战胜袁绍,他才有可能救出家人。
贾诩收到消息,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眉尾微微上挑,乍一看,像只成精的狐狸。
曹操原本已经睡下,听说许攸前来投奔,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去迎接许攸,抚掌大笑:“子远来了,大事可成!”
许攸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不过他和曹操是老朋友,故旧重逢,特别高兴也正常?
被曹操以上宾之礼请入上座,许攸捋着胡子:“孟德,袁氏军盛,你打算怎么办,你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呢?”
……
许攸:“难道你不想打败袁绍了,为何不肯说真话?”
曹操:“跟子远开玩笑呢,其实粮谷将尽。”
许攸献计:“现如今,孟德孤军独守,既无援军,也无粮食,此乃危急关头。现在袁军的粮草辎重存于故市、乌巢,虽然有士兵,但防备不严,只要派轻兵急袭乌巢,烧其粮草,不出三天,袁军自会败亡!”
第126章
作为袁绍的三个谋主之一,许攸拿出来的情报有点少,显然有所保留。
郭嘉不太满意,故意在议事的时候刺激许攸,斜睨他一眼:“奇袭乌巢太过危险,须防有诈。”
言下之意就是:许攸会不会是诈降?说不定袁绍已经设下埋伏,就等着曹操自投罗网。
兵不厌诈。董昭、戏璕、王必、刘晔等人都认为许攸确实十分可疑。
贾诩递给郭嘉一个鄙视的眼神:真能装,当初是谁千方百计要奇袭乌巢?还生怕胜算不足,让诩在关键时刻抛出了许攸家人的罪证,硬生生把许攸逼到曹营来。
曹操和郭嘉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心意相通,颇有默契。曹操立即配合表演,用狐疑的目光盯了许攸片刻,最终摆手制止众人的猜疑:“子远是孤的少年至交,孤信得过他。”
许攸被气得不轻,居然有人带头怀疑他诈降?这个郭祭酒生得清灵俊秀,一双眼睛像秋水洗过一般明澈,看着特别无辜。况且都在袁营待过,也算旧相识,怎么如此不友好呢?亏他刚才还觉得郭祭酒亲切。
许攸一冲动,一股脑儿抖出许多袁军的机密,自证投奔曹操的诚意。
贾诩和荀攸站出来打圆场:“明公,子远(许攸)之策可行,值得冒险。”
曹操携着许攸的手叙旧,从十几岁的时候于太学中相识,一起在洛阳飞鹰走狗开始回忆,一直聊到当年在袁营心忧天下,感慨万千:“一转眼,我们都有白发了。”
许攸心中感动,昔日的称呼脱口而出:“阿瞒。”
曹操当众被唤小名,尴尬得脸皮抽搐了一下,环顾一众心腹谋臣,荀攸和董昭等人一脸淡然,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贾诩垂着眼坐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就差没在脸上写明:请无视诩。
戏璕戴着蚩尤鬼面,遮住了大半张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有点显眼。郭嘉半躺半坐,斜倚着竹木小几,完全不在意被许攸瞪着,笑得肆意。
事不宜迟,曹操下令:曹军精锐换上袁兵的衣甲,带着引火用的柴草等物,人衔枚,马缚口,打起袁军的旗帜,在暮色中快速集结。
曹洪和赵昂负责坚守大营。
很多大将都劝曹操不要以身犯险。纵然有许攸提供的内部消息,奇袭乌巢依旧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以弱胜强,扭转乾坤。如果赌输了,曹操很可能有去无回。
郭嘉一向嘴硬,他相信曹操能和他“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只是不愿意口头承认。
所有最惊险的战役,最艰难的路途,郭嘉都尽可能和曹操一同面对。他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行同骑乘,坐共幄席。”这些不同寻常的礼遇,哪怕动机并不纯粹,日复一日,坚持了好几年,也非常难得。
何况曹操还算得上半个知己,曹操理解郭嘉的狂放不羁,一直尽可能护着他,纵容他不守规矩,让他得以无拘无束地挥洒才情。
“士为知己者死。”上辈子,郭嘉看到这句话,会笑“士”太傻。不过现在,他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郭嘉套上轻甲,准备和曹操一起去乌巢。
然而这一次,曹操用力攥住郭嘉的手,握得他骨头生疼:“如果孤回不来,阿昂就托付给奉孝和文若了,他还年轻,威望不足以服众,有劳你们多多费心。”
郭嘉眸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无比明亮:“嘉什么时候让主公赌输过?此战必胜。”
曹操想到孙策之死、袁术之死,顿时信心百倍。他的军师祭酒,比庙里供奉的神仙还灵验呢。
不过郭嘉才病了一场,瘦得像修竹,身子骨相当弱。就穿一套不太重的轻甲,恐怕也有些难以负担,脸色越发苍白了,估计这浪子又打算全程凭借着意志死撑。
身体弱成这样,意志却比很多武将更加坚强,让人看着揪心。
“既然必胜,帮孤守好大营。”
曹操把郭嘉拽到卧榻边,强势地去解他身上的轻甲。
许攸恰好踏进中军帐,透过半掩半开的帷幔,就撞见了这样一幅画面:郭嘉仰倒在卧榻上,衣衫不整,微微蹙着眉,前额上一层薄薄的细汗,一把纸扇捏得变了形。
而曹操双手环着郭嘉的腰,把他翻转了一面,变成趴在软榻上欲起不起的撩人姿态,粗暴地扯下一整片身甲。
不远处的地面上,还丢着一片闪闪发光的胸甲。
郭嘉怒踢曹操一脚:“不去就不去,放手。”
这一脚踢得不重,但是刚巧踢中要害,很疼。曹操轻嘶一声,缓缓地缩回手,眼中隐匿着笑意:“那奉孝自己脱。”
许攸瞬间石化,恍惚间闻到一缕淡淡的草药清香,像是郭嘉身上的味道。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剁着脚说:“阿瞒,该出发了。”阿瞒搞什么,现在是沉迷美色的时候嘛?先打败袁绍,珍宝任你挑,美人任你睡。
郭祭酒名满天下,半是才华,半是风流。不过竟然能横躺在曹操的卧榻上,也是够放荡的。阳翟郭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门楣大抵无光。
看许攸这副模样,显然想歪了。问题是这种事,越抹越黑,解释往往会被人当成掩饰。郭嘉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略微整理一下衣冠,没事一样踱着小方步离开。
黄昏时分,人影细长,半枯的草木在北风中摇曳出一片萧萧瑟瑟的苍凉景致。
郭嘉站在辕门外,目送大军远去,宽大的衣袂随风猎猎飞舞。
曹洪开玩笑:“郭先生,请您掐指算一算,今晚袁绍会派人夜袭大营吗?”
自从预言了孙策之死,郭嘉已经兼职曹营神算子,他轻笑:“这个不用算,今夜一定有大将前来袭营。现在,除了岗哨,其他士兵可以先轮换着睡上一个时辰,注意乌巢方向,看见火光,所有人死守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