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关系?六岁的阿迟是阿迟,十七岁的阿迟也是阿迟啊。”
“……”
*
林牧洵永远记得那天。
二零零四年,四月十五日。
她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不过那时候,他完全没有以后会把这小祖宗视为全世界的觉悟。
对她的认识,大概还停留于隔壁家那个很麻烦,但是长得很呆萌,呆萌的让人提不起什么脾气的——熊孩子和小天使的杂糅产物。
可今天,已经下午五点了,他都没看到那家伙来找他的麻烦。
奇怪。
幼儿园应该已经放学了吧?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和早就收拾到抽屉里的玩具和实验器材,思索了会儿,还是趴到窗前。
没有阿迟,连那只叫cookie的大黄狗也不知所终,只有她先前捡来的那只叫橘子的笨猫,在窗台上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他蹙了下眉,没走,仍趴在窗台上。
半个小时后,视线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穿着和阿迟相似的小白裙,背着和她同款的小黄鸭书包。
他眯了眯眼,有那么几秒,都将她误认为阿迟了。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林牧黎。
——几个月前,刚刚搬到他家的人,听说是爷爷恩人的孙女,爸爸说她很可怜,叫他和阿迟玩的时候要带上她,不能排挤她。
他对爷爷的恩人不怎么感兴趣,对这突然冒出的“姐姐”也没什么兴趣。
毕竟带一个熊孩子已经很累了。
不过阿迟到是挺喜欢这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姐姐,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但相处的时间一多,他便敏锐地发觉这这个叫林牧黎的人,总是给人以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
很有心机的样子。
虽然这个词用在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身上很奇怪,但每次,当她努力讨好他和爸爸,又或者是阿迟转身时,她露出的那种目光,都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他收敛好表情,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六点。
不来了么?
可是明明早上还和她说过,今晚会有她最喜欢的番茄鸡蛋汤。
他抬手按了下心脏,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烧心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到饭厅,看见林牧黎格外灿烂的笑时,这怪异感遍愈发强烈。
强烈到他几乎要坐不住。
晚上七点半。
他终于决定要去谢家看看。
可几乎是刚走进门,他就立刻察觉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没有那条大黄狗扑面而来的迎接,也没有那小家伙温软的笑。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还有坐在沙发上哭泣的谢愉,以及旁边坐着的,满脸愁容的谢景淮。
他一怔,还未询问发生了什么,谢愉便冲到他的面前,俩手死死钳住他的胳膊。
质问的话语如机关枪般,在耳边落下。
他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阿迟失踪了。
为了找那只大黄狗,一去不归。
凌晨。
距离阿迟失踪,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外头的谢家灯火通明,映着倾斜的雨。
他的手扣在窗台的边缘,指节处被握的发白。
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晚上气温骤降,小家伙出门前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裙,他几乎无法想象到那白裙染上泥泞的样子。
光是想着,就让他鼻尖发酸。
叩叩叩。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进来。”
他喊了声,回眸看去,就看见那个叫林牧黎的女孩站在他的身后。
屋内没开灯。
借着外边路灯投来的光影,他只能看着人额上蜿蜒而下的红斑,还有她唇边,令人不安的笑。
“小洵,你不睡觉吗?”她问。
“……我在等阿迟。”
他皱了下眉头,强按下心中的异样,“你自己去睡吧。”
“嗯,”她点点头,瞥了眼墙角散落各处的玩具,问,“你很喜欢阿迟呢。”
“……”
他长出了口气,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想说什么?”
“没有,”她轻咧嘴角,笑的愉悦,“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难得见到,谢迟妹妹,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你——”
“可是为什么呢?她也不聪明,身体也不好,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就因为她长得可爱吗?”
她笑着抵进几步,贯通了半边脸的红斑也在随着她的动作,浮动起来。
“如果我也长的和她一样可爱的话,你也会这么重视我吗?还是说——”
“只有当小谢迟彻底消失的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
他一惊,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想上前询问。
却见外边有光刺破黑暗。
接着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前缓缓停下。
——车头有红旗标志,四四方方,无端透着股肃穆。
——不是什么名贵的车型的,却是他那个爷爷,权利和面子的象征。
可是,他那个一向都十分讨厌谢家,和谢迟,为此基本只能在新年才得以见到的爷爷,又为什么会突然到家里来?
“咯咯。”
身后传来女孩的轻笑,在这寂静微凉的雨夜里,莫名渗人。
他诧异回眸,听见警笛声刺破黑暗。
她一向蒙着层雾气的眸子中,也绽放出些诡异的光来。
凌晨四点。
警|察局。
俩家的大人已经吵过了几轮。
他在门外听着,隔着薄薄的一层墙板。
一会有人说,她这么小,才七岁,怎么可能是她干的?
一会又有人说,监控记录都显示是她将cookie带出去的,不是她干的,是谁干的?!更何况,她爹还是个龌蹉无耻的杀人犯!!
于是再度吵了起来。
鸡飞狗跳,各色辱骂不绝于耳,让你很难想象到这些平时在宽敞会议室中衣冠楚楚,发号施令的人,在盛怒的情况下原来也会骂出“你X”这样的字眼。
他撇了撇嘴,看着外边蒙蒙亮的天色,心中的不安感慢慢扩大。
【还是说,只有当小谢迟彻底消失的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她说这话时的笑容逐帧在眼前浮现。
带着摄人的寒意。
咕咚。
他咽了口唾沫,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吵架的时候,缓步朝对面那间冷清的会议室走去。
往事(2)
凌晨四点十二分。
相比起另一个会议室中的一片嘈杂,这儿倒是安静。
林牧洵看了眼会议桌对面的那人。
她在玩手指。
很普通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生气起来。
分针又转过半圈。
他终于忍耐不住,拍着桌子,大声质问道:
“阿迟到底去哪儿了?!”
“谢迟妹妹?”
她笑了声,嘴唇轻启,露出个的得意洋洋的笑。
“小洵,你猜我会不会全身而退?”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你干的?”
“什么真的是我干的?”她笑得更加欢快,“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啊,是爷爷不想告诉谢阿姨他们的,不过,看谢阿姨那么着急的样子,应该也快要查到了吧,毕竟我把她带走的时候,没有特意避开摄像头。”
“你——”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谢迟妹妹能不能挺过这晚上,就不一定了。”
“!!!”
没有任何思索,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领子,将她抵在桌角。
“你把她丢在哪了?”
他问,一双眼睛通红着,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可身前人仍是那副毫无感情的样子,一双空洞的眸子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后,才轻轻吐出句:
“求我。”
“什么?”
“求我?”她咧开嘴,露出个恶劣的笑,“林牧洵,你长这么大,求过人么?你会因为邻居家的一个玩伴,放下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尊严和特权么?”
“我……”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呐呐放手。
可她却不进反退,凑上前来,以极近的距离,伏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