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债尚且能还,情债他负担不起。
今天来餐厅的人他认识,是上次他为之倒香槟的一对男人。桃花眼穿着浅色休闲衫,黑色直筒裤,脚下一双常见的椰子鞋。丹凤眼却西装领带,虽略矮些,站在旁边俊朗高大却不输前者。
海湾异常紧张,上次搞砸被许鹤遣到角落里站了几天,这次若再出纰漏,还当着迟归的面,想想都浑身汗毛直竖。
前菜是鞑靼牛肉和法式尼斯沙拉,荤素搭配,都是冷盘。海湾难以理解这种满碟皆是生肉生菜,混着鸡蛋、橄榄油、洋葱、酸黄瓜等,连煮都不煮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端上去,脊背挺直僵硬,步伐迅捷从容,再回去时身上已沁出一层薄汗。迟归将番茄红汤烹好给他,眼神一扫,温言安慰道:“去吧,别紧张。”
海湾感激地点点头,余光一直停留在手里,生怕洒出一星半点,又让人挑出错来。
谁知还未走到近前,不远处的桃花眼忽然按着丹凤眼的颈子,吻了吻他嘴唇。海湾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动步——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到底是高级餐厅,侍者们处变不惊,各司其职,井然不乱。许鹤状似无意地走到海湾跟前,耳语道:“发什么愣,还不快送过去,太失礼了。”
海湾来不及和他对口,端过汤去,又将副菜的鱼和主菜的拼盘送上,最后给他们一人上了一块黑森林蛋糕。
乐队在墙边奏鸣,钢琴与小提琴相和,间或夹杂着几声装饰音。一首改编过的《生日歌》,普通至极的旋律在烛光暧昧的餐厅里响起,竟是这般深情款款。
迟归洗过手慢条斯理地出来,一反常态,笑得灼人眼睛,却是对着丹凤眼在说话:“生日快乐,又老一岁了。”
原来是生日——海湾心想——他们果然认识,难怪上次桃花眼问起冻蜗牛。
丹凤眼微微一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海湾身上,紧接着靠在了桃花眼肩头。他的动作是那样自然,不觉突兀,反觉顺理成章。
桃花眼亲自打开香槟,在场众人皆有份,高脚细口杯分发下去,大家齐声举杯相贺。丹凤眼犹如薄醉,又或是羞赧,向众人道过谢,一饮而尽。
海湾置身于此,看着他们脸上藏不住也不想藏的美满,忽觉萧萧然若风雨加身、戚戚焉似浮萍伶仃。
喜悦欣慰,又黯然羡慕。
迟归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可以下班了,这里让许鹤照看吧。”
海湾没有多说,听话地去更衣室换下工作服,离开此时正弥漫着粉红色烟火的餐厅。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杯无。
陆远舟最近和他家老太太去浅草寺烧香,昨天刚回来,听说海湾生病闹着要去看。左右离得近,还不如自己过去,海湾正好也有事想问他。
酒馆里零星坐着几个人,大半空着,盖因老板刚从日本归国,音响里放着三味线,倒很新奇,不落俗套。
陆远舟一见面先给海湾两只符包:“给你求的,一个心愿达成符,一个姻缘天定符。听说这玩意儿可灵了,你戴着试试吧。”
“谢了。”海湾收进兜里,叹了口气,“不过应该没用了,我觉得我好像失恋了——还是单方面的。”
“为什么,你表白被拒了?”陆远舟递上长岛冰茶。
海湾摇摇头:“那倒没有,但我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不咸不淡的,还好几次暗示我搬出去。我觉得他肯定知道我的想法,就是心里不愿意,又太有教养,不想直接挑明让我难堪,所以才一直不回应,其实是在变相地拒绝我。”
“不会吧,你是不是想多了?”陆远舟深觉恋爱中人都是神经而敏感的,“他要是对你没意思,干嘛睡你又亲你?干嘛天天做菜给你吃?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闲得没事干,给自己找麻烦吗?”
“因为他人好。”海湾闷闷趴在桌子上。“他都说了,那是生意。”
陆远舟又忍不住要翻白眼:“就你这点儿钱在他眼里都不算钱,什么乱七八糟的生意,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这么傻!人家可是年纪轻轻就走向人生巅峰的大棉花云,哪来那么多泛滥的好心?他这种人成天在商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把时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不喜欢,谁有功夫跟你在这儿过家家啊!”
“那他还赶我走。”海湾不信他的话,“备用钥匙一寄过来,他就给我了,还迫不及待地请人帮我打扫了卫生,这不是摆明着让我赶紧走吗?”
“备用钥匙寄过来了?”陆远舟的关注点与他完全不同。
海湾“嗯”了一声:“早寄过来了。”
“怎么可能呢……”陆远舟低头沉思片刻,立场不禁有些动摇:“迟归到底什么意思,真服气,搞那么多弯弯绕干嘛。”
“就是啊。”海湾扁嘴道,“男人怎么这么讨厌,他就是块西伯利亚进口的饼干,咬不动还硌掉了牙。”
“说得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陆远舟眼神一瞥门口,见威武雄壮的林城正向这边走,笑问:“那他呢,他是什么?”
“……”海湾脑中蹦出三个大字,脱口道:“转基因的吧。”
第28章 阳春白雪
林城走到卡座前,懵然不解地问:“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聊你的小男朋友。”陆远舟收回咧到耳根的嘴角,阴阳怪气道:“怎么不把他带来,给我看看不行,干嘛藏着掖着?”
“别瞎说了。”海湾不愿参与他们之间的纠葛,“你俩先聊着吧,我得回了。趁着有空,那个课得赶快上完。”
陆远舟嗤了一声,点点头,送他出了酒馆。
海湾搭乘地铁回家,走到楼梯口见Jennifer 从里面出来。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与之前见过的叶知秋不同,Jennifer 的美丽像一柄尖刃,精致而不明艳,张扬而又冷感,如同漫天硝烟里的女战士。
裹身裙是她的战袍,细高跟是她的战甲,手里抱着的笔记本就是她的秘密武器,连新剪的头发都像刀裁般锋利。
迟归那样的商务精英,合该拥有这样一个八面生风的助理。
在此之前,现实生活中海湾见过最美的女人,当属他的继母赵丽娟,但她早已被窘困的生活打磨得不成样子,犹似一颗丢进刀丛的珍珠,每个切面都布满了划痕。
也不知是打通了哪根神经,海湾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一句广为流传的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向Jennifer 略一颔首,笑问:“来找迟归吗?”
话一出口便深感自己蠢,她来这里不找迟归找谁,难道找你么?
Jennifer 没他想象的苛刻,温声道:“是。你这是搬出来了?”
“嗯,我的备用钥匙到了,就不用再借住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情不自禁带着些沮丧。
许是Jennifer 觉得他可笑,又或是觉得他可爱,总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副看透所有却不好明言的模样。
海湾忙道:“那个网络课程的事儿多谢你,我刚收拾好房子,进来坐坐吧?”
“不用……”刚吐出一个半字,她蓦地回头看了看迟归的大门,继而低头瞧瞧手机上的时间,欣然应允:“好啊。”
海湾大喜,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谍战剧里刺探敌情了。
笑着将Jennifer 带进门,他搁下钥匙说:“不用换鞋,直接进就行,我不洁癖。”
Jennifer 也不客气,七公分的细高跟是麂皮质地,尖尖的头上留出镂花剪纸般的挖口,大红涂底,钻石镶面,高贵一如它的价签。
这样的鞋是不可能脏的,因为穿着它的主人绝不会踏足污秽之地。
换言之,不时经过泥泞道路的人,也几无可能拥有它。
海湾家里只有纯净水,还是直饮水机里未加热过的生水,他平日解渴都是对准水龙头饮个饱,从未买过矿泉水。
当然不能给Jennifer 倒凉水,他左翻右找,从箱子里寻到一个陆远舟给他的、还未开封的茶包。
谢天谢地。
海湾烧上水,从洗手间拿出一只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玻璃杯,讪讪道:“家里没有别的杯子,这个是准备刷牙用的,但我还没用过,是新的。你介意吗?”
“你不用忙了,我不喝水。”Jennifer 体谅地笑笑,眼神扫过那只玻璃杯,脸上浮现出一个惊讶的神情,“这是你准备刷牙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