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光(60)

他的话太锋利,远远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能说出来的,神情也冷酷得诡异。

“你……你……”杨监窑官震惊地指着邵璟,说不出话来。

早前也知道邵璟年少聪慧异于常人,可是如此锋芒毕露,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可以说是让人惊恐了。

却见邵璟微微一笑,冷酷尽去,满面天真:“这是我爷爷说的。当初我跟着他一起过活,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我爷爷就是这样回答他的,所以早早给我开了蒙。”

这才对。杨监窑官擦一把冷汗,定了定神,耐心地道:“你爷爷和父亲的死不同寻常……”

邵璟一言不发,杨监窑官自言自语许久,耐不住了,问道:“怎么不说话?”

邵璟道:“说什么呢?您很害怕,非常害怕,对我的照顾远远超出了我爷爷和您的交情,我不能不知足。”

杨监窑官又是一阵语塞,嗫嚅道:“我和你爷爷交情很好的,只是你太小不知道而已……我也不是害怕,我只是……”

他看着灯火,沉默片刻后,陡然焦躁起来:“总之就是这样了!要想好好活着就只能隐藏锋芒,做个普通人!就算你不能忍,也想想田家人吧,你想让他们为你丢掉性命吗?他们对你那么好!”

邵璟目光黯然,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是我觉得有人想害田家,白家、温家、谢大老爷、刘贤这些人有什么关联吗?”

这些日子,田幼薇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却没什么进展,一是因为年幼行动不便;二是因为无人无钱。

杨监窑官大吃一惊:“有人想害田家?并没有啊。你听说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邵璟道:“有人一直让田家不好过,这还不够?”

杨监窑官道:“生意场中如战场,有人上去就有人想要他下来,这是常有的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做贡瓷的却只有八家,这不奇怪。你现在是安全的。”

邵璟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安全的?你隐瞒了什么?”

杨监窑官摇头:“我没有隐瞒什么,你走吧,我累了。”

邵璟走出房门,看到天边一轮明月半掩在一抹流云之中,月光如纱。

田父魁梧的身材在地上拉了很长一道影子,一旁田秉和田幼薇拽着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灯笼轻轻晃着,带起一股尘世的烟火气。

他快步朝他们跑去,兴高采烈地道:“伯父,二哥!”就是没叫阿姐。

田幼薇习惯性地上前去接邵璟,却见他从她身边跑过,扑到了田秉怀中。

她没趣地摸摸鼻子,小声道:“小脾气还挺大的。”

田父道:“他这是轻易不发火,发火够你吃三年。”

邵璟从田秉身后探过头来,偷看田幼薇的表情。

田幼薇看个正着,索性不去理他,看把他惯得,她倒要瞧瞧他要气多久。

路旁田地里放满了水,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田幼薇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夜色,慢悠悠牵着田父的衣角走。

田父不停叮嘱邵璟:“去了廖先生家里要勤快,看到先生的茶杯空了,就去加加茶,看到师姐在做饭,就去洗洗菜,地上脏了就扫扫,想要什么就让人带信回家,我立刻就来……”

田秉道:“叫阿斗跟着他好了,就怕廖先生不答应。”

田父道:“我和廖先生好好说说,我们阿璟还小呢。”

邵璟慢慢走着,看到田幼薇自得其乐,一句话没有,就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丢她。

田幼薇吓了一跳,很快发现是邵璟捣鬼,就假装没这回事,换个方向避开他。

一家人连夜忙着给邵璟收拾行李,谢氏着急家里没有好的纸笔可以做礼。

田幼薇道:“我早备好了。”

喜眉捧出礼盒,里面装的是田幼薇托人去明州港带来的几样文房四宝。

谢氏道:“再加些酒肉腊鱼……”

田幼薇正要帮忙,忽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她背上。

第82章 邵璟不在家

田幼薇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抓到一只暖洋洋的小手。

却是邵璟坐在她身后的凳子上打瞌睡,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她赶紧扶住他,他睡眼模糊,将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叫着“阿姐”,很自然地靠在她怀里打呵欠,完全忘了之前的生气别扭。

田秉笑道:“小孩子就没有隔夜仇,是吧?”

再过一个月他就满十五,终于成丁,不再是小孩子,所以他很得意的强调了“小孩子”三个字。

田幼薇道:“我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田秉朝她做鬼脸,田幼薇要跳起去打他,却被邵璟拖住了,他闭着眼睛趴在她怀中,睡得香甜又踏实。

田幼薇只好紧紧搂着他,不叫他滑到地上去。

“我们姑娘也还是个孩子呢,大孩子带小孩子,这可辛苦了,把阿璟少爷交给我吧。”

喜眉上前去抱邵璟,邵璟紧紧抓着田幼薇的袖子不放,被喜眉毫不留情地掰开手指,抱了放到床上,将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和哄秋宝睡觉似地轻轻哼唱。

邵璟将被子拉了盖住头,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次日一早,田父叫老张套了车,和田秉一起送邵璟去廖秀才家。

田幼薇站在门口送邵璟,看到他坐在田秉身边,在晨雾中频频回头看她,眼睛黑亮如宝石,里面满满都是眷恋和不舍,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就仿佛,那一年,他和她刚成亲没多久,他离开她去洞庭湖贩橘子求生计。

橘子在北边才值钱,这一去风险极大。

她让他别去,他非去不可。

那天早上也是这样晨雾缭绕,他也是不停回头看她。

她当时很想哭,怕他担心一直忍着,直到看不见他了,她才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相依为命,只可惜后来走到了那一步。

田幼薇忍不住眼眶发酸,靠在门边长长出了一口气。

“舍不得了吧?”喜眉笑哈哈地拿了一根稻草去撩她:“昨天不是还很铁石心肠?今天就舍不得了。”

高婆子凑趣:“哎呦,快别惹了,等会哭起来看你怎么办!”

田幼薇深吸一口气,甜甜一笑:“我才不会哭呢,阿璟有了出路是好事,等他回来,我让他教我番邦话!”

廖秀才以为只教邵璟一个人,就能拦住她前进的步伐吗?

不存在的。

她一定能把邵璟会的番邦话都学会!

邵璟不在家,偌大的屋子仿佛瞬间空了。

田幼薇写了一会儿字,写出来的字总是很丑陋,她又读书,读着读着走了神。

她心浮气躁,索性去主院带秋宝。

秋宝已经七个月了,咿咿呀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单调无意义的声音。

他很喜欢田幼薇,看到她就挥舞着小胖手要她抱,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看,咯咯的笑,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长。

田幼薇接过去,他就将圆圆的小脑袋贴在她脸上使劲地擦,十分亲热,只是流了田幼薇一脖子的口水。

“啧……”田幼薇龇牙咧嘴,扭着脖子嫌弃得不得了。

“又要出牙啦。”谢氏笑着拿了帕子给她擦脖子,眼里满满都是柔情和欢喜。

田幼薇觉着自己收养秋宝这事儿真是做对了,多了个孩子,谢氏忙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少了,明显气色更好。

陪着秋宝玩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无聊,便道:“今天家里怎么这样安静!”

高婆子笑:“老爷和二爷,还有阿璟少爷都不在家,当然安静了。”

哦,是了,邵璟不在家。

没人跟着她,阿姐长,阿姐短了。

田幼薇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无精打采。

谢氏见她不开心,就道:“带着喜眉出门去走走,别走远了。”

这也是个办法,最近一直在忙种晚稻的事,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窑场了,今日正好田父不在,可以由着她来。

田幼薇就道:“我去窑场走走。”

谢氏并不在意,只叫喜眉跟紧了她,早些回来。

田幼薇先去厨房用新收的麦面做了凉面,准备带去给白师傅和小虫吃。

等到凉面做好,喜眉和吴厨娘都道:“这要是我们阿璟少爷在,得多高兴啊。”

田幼薇一怔,由不得后悔起来,她应该起个大早,给他做一顿面食吃了再送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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