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麻烦,就在这里告别也是一样。这是你我有缘,不然也不能刚巧碰上。”谢良指着前方一个简陋的茶铺子:“请施主施舍贫僧一杯茶汤如何?”
“当然。”田幼薇把曦哥交给赶过来的可儿:“带去船上,和大人说,有故人在此。”
喜眉已在月前嫁入张家,从此有了自己的小家,寻常是不会来她这里了。
幸好可儿已经出师,沉稳能干,倒也可以独当一面。
茶铺子简陋,不过一个芦苇棚子堪堪挡住烈日,两三张方桌,几条长凳,几个粗瓷制的茶罐茶碗,便是所有。
田幼薇和谢良都是不挑拣的,选了个相对清净的位置坐下,又要了铺子里最贵的五文钱一碗的茶,面对面坐着说一些过往和将来。
“……我一直都有听见你们的消息,晓得阿璟中了探花,晓得他入了户部,知道他来了明州,做了市舶司提举,也知道你生了曦哥,过得很好……”
谢良沉静地说着这些事,表情与语气都是淡淡的,心如止水,不相干地叙述不相干的人和事。
田幼薇有些惭愧:“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但是没问着。”
“问我做什么?我挺好。”谢良虽未明显表露出来,却忍不住极力向田幼薇证明,他过得挺好。
这便是过得不怎么好。
那些过往,怎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要怎样,才能让他真的快乐起来?
田幼薇想了又想,心念一动:“阿良表哥,你还记得从前做过的镶嵌瓷器吗?”
谢良原本沉静无朝气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亮光,“当然记得啊,怎么会忘记呢?”他很快地回答她,“我那个时候为了找到合适的妆土,不知试了多少次。”
“你还会继续做瓷的吧?”田幼薇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和他商量:“高丽瓷和咱们的不大一样,我早就有心出去走走看看,但现在这样,显然痴心妄想。你若是到了那边,帮我看看可好?”
“好。”谢良爽快地应许下来,心里莫名生起久违的快乐和安宁。
是呀,他到了高丽,正好研究这些,再给阿薇写信回来,也不算白走一回。
田幼薇又小心翼翼地道:“我还想看到你亲手做的镶嵌瓷器呢,我觉得你还能做的更好。”
谢良没回答她,而是抬眸看向前方——穿着朱红公服的邵璟抱着小儿大步而来,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照旧身姿挺拔,风姿卓越。
“阿良表哥!”邵璟用力拍拍谢良的肩,欣喜地大笑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没想到竟然能遇着你。走走走,去我家住几天。”
谢良温和地笑着,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了邵璟的邀请:“我该走了,师父和师兄弟还等着呢。”
眼看谢良缓步离去,邵璟的脸色好看不起来:“他怎么看到我就走了?”
田幼薇道:“或许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见着你没有话说,就不想留了吧。”
邵璟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呵”了一声,弯腰把到处搞破坏的曦哥捞在臂弯中夹着,说道:“梁三郎死了。”
田幼薇还沉浸在谢良的事中,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哪个梁三郎?”
邵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夹着张牙舞爪的曦哥转身离开。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田幼薇不服气,揪住他的衣袖:“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谁敢惹我生气啊?何况我自来心胸宽大,没谁值得我气,不气,不气,呵呵~”邵璟阴阳怪气:“我是急着做事呢,你看好多人等着领月饼和羊皮小水灯呢。”
第569章 祝祷
“真的吗?”田幼薇抬眼往远处看去,只有几个人站在那里而已,并不像邵璟所言,有很多人等着领月饼和水灯。
“哪有人啊?”她追上去,非得和邵璟较真。
邵璟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板着脸道:“怀着身孕呢!跑什么跑?”
田幼薇撇撇嘴,停下:“那你要惹我生气?”
邵璟被她气得笑了:“我惹你生气?姑奶奶?是谁惹谁生气呢?”
田幼薇可算抓住他的马脚了,得意洋洋地背着双手笑道:“是呀,究竟是谁惹你生气了呢?”
“说了我没气!”邵璟坚决不认。
“那你板着脸干嘛?”
“我笑,笑给你看,行了吧?看我笑得好不好看?”邵璟扯起唇角对着田幼薇笑了又笑:“怎么样?满不满意?”
“满意极了!”田幼薇回头,对着可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可儿掩着口笑,上前接过曦哥,哄他:“我们到那边去帮着发月饼和水灯……”
曦哥高高兴兴跟着可儿去了,田幼薇就牵住邵璟的袖子轻轻地晃:“阿璟,阿璟~”
她故意从鼻腔中出声,又嗲又娇。
邵璟垂着眼瞅她一回,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抱怨道:“这个谢良,看见我就跑,什么意思啊?”
田幼薇小鸟依人般抱着他的手臂,道:“大概是看到你春风得意,心里不好受吧,要不就是怕你误会。”
“我误会他?他有什么能让我误会的。呵~”邵璟说完,见田幼薇狡黠地瞅着他笑,便也真的笑了,叹道:“想起梁三郎是谁没有?”
“想起来了。”田幼薇道:“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没想到竟然活到现在。”
毕竟当初,周袅袅是以为梁三郎祈福的理由来到明州的,当时就说病重不治,药石无灵,她下意识地就以为已经不行了。
邵璟解释给她听:“周袅袅回到京中,因为下人死伤太多,梁家也是起了疑心。周相与梁国舅见了两次面后,送了梁家许多珍贵药材,广寻名医,又由周袅袅亲自伺疾,也就拖到了现在。”
田幼薇担心起来:“周袅袅成了自由之身,会不会又来痴心妄想?”
邵璟淡淡的:“那得看梁家是否乐意。她不知有什么错处被抓住了,梁家要求她为梁三郎守节。”
田幼薇轻抚胸口:“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邵璟被她的小样子逗得露出笑容:“看来你还挺在意我的?”
“废话。我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肚里装着一个孩子,必须有人帮着我养啊。”田幼薇用手指戳他的腰眼:“周家不能答应吧?”
“周家答应了。但是周袅袅不答应。”邵璟淡声道:“要出事。你谨言慎行,当心这事儿扯上咱们,惹得梁家迁怒。”
田幼薇烦得:“你这烂桃花惹得真好。”
这次换了邵璟讨好地晃她的手。
派发妥当月饼和水灯,已近黄昏,一家人回到家里,胡嬷嬷已经备好中秋晚宴。
高高兴兴吃了晚饭,田幼薇把下人叫到面前一一吩咐,让务必谨言慎行,不得将周袅袅的事往外乱传,若是有人打听,立刻就要报给她或者邵璟知晓。
这边的下人都是她和邵璟亲自挑的,个个都信得过,得了吩咐全都打起精神小心提防。
邵璟见她安排妥当,就道:“除了值守的,都可以出去放灯了,但务必记得在落钥之前回来,防火防盗防拍花子。”
下人们顿时一阵欢呼,上了年纪的妇人纷纷打趣年轻的丫鬟们,叫她们结伴出门,当心被拍花子拐走。
欢声笑语中,邵璟将曦哥放到脖颈处骑着,招呼田幼薇:“走了。”
田幼薇便如世间许多妇人一样,牵着丈夫的衣袖,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慢慢往街上走去。
满大街都是人,叫卖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月光和灯光交相辉映,莹润了每个人的笑容。
田幼薇和邵璟边走边停,曦哥是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
二人教养孩子虽严格,却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太严苛,都是耐心地停下来让孩子看看摸摸,再挑着他确实喜欢的买了几样。
行到河边,放水灯的人早在岸边挤得密密麻麻。
如意扬声招呼他们过去,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又在岸边占了个位子。
染成红色的小羊皮灯顺流而下,飘得满河都是,像极了红色的星河,放灯的人注视着自己放的水灯,双手合十默默祷祝,求的都是平安。
可儿从篮子里取出水灯,交给田幼薇和邵璟放。
田幼薇求的是家宅平安,田家、穆家和她自己的小家样样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