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光(278)

程保良拿着也头疼:“陛下要求官窑一个月之内烧造出第一炉瓷器,冬至郊祭就要用上官窑烧造的礼器,必须让官窑先正常运作起来,至于这边烧造贡瓷的窑场……是要逐步取消的。要不,你先想想法子,让阿薇回来调釉?”

田父听明白了,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上头也始终是要取消民窑、以官窑为主。

他就连强留这些人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工钱一直以来都是由朝廷给的,用的是贡瓷的份额。

朝廷此举,等同已经开始限制并取消这些窑场的贡瓷资格。

他落寞地回到家里,发了大半夜的呆,提笔给田幼薇写信,让她回家。

田幼薇这边,邵璟已经动身去了绍兴准备应试的事,她也收到小羊递来的消息,说是修内司官窑正在招人,他已经想好办法,只要她作好了准备,他就安排她进修内司官窑。

田幼薇犹豫不决。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以女儿家的身份进修内司绝不可能,只能女扮男装,这也意味着会带来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但若是放弃,可能永远都不能达成她的愿望。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田父的来信。

田父在信里恳请她回家,即便朝廷很坚决地要取消越瓷窑场的贡瓷资格,他仍然想要奋力拼搏一把,尽力让越瓷活得更久一点。

田秉和邵璟都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依靠她,所以他恳请她回家主持调釉一事以及帮助窑场烧出更多更好的瓷。

田幼薇很焦躁。

廖姝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倘若实在不想放弃修内司这边,就和伯父说清楚。”

廖先生则不看好:“说不通的,你父亲绝不会答应你冒险女扮男装去修内司,却不回去帮助家里。”

田幼薇闷了许久,苦笑:“我不回去,只怕家里就连贡瓷任务都不能完成了。”

完不成贡瓷任务,田家就要挨罚,田秉和邵璟都在关键时刻,不能被拖累。

她请廖先生给小羊带了口信,表示谢谢他的关心,但她还是决定回家帮忙。

小羊很快传了消息回来,说如果担心家里完不成贡瓷资格,他可以让修内司将田家余下的贡瓷任务交给其他窑场完成。

田幼薇又动了心,试探着给田父写了回信,她还是想要进修内司官窑。

田父没回她的信,没两天,就传来田父因为生气焦急的原因卧病在床,要她回家伺疾。

这是孝道,不去就是大不孝,田幼薇真做不出来。

廖先生直叹气,也不好说什么,安慰她道:“先缓一步,正好你二哥也要回家成亲,要忙的事多,你回家一趟,和你爹好好说说,帮着家里准备准备,阿姝也去。”

田幼薇苦笑:“还是我自己去吧,阿姝姐姐回去以后不好安排,让她独自住在家里不妥当,来我家住又不合适,还是留在京中和先生在一起比较好。”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田幼薇第二天一早独自坐船回了余姚。

她在码头上遇到了谢良。

比起之前,谢良明显憔悴了很多,一向洁净平整的衣衫上多了皱褶和污渍,看到田幼薇,他很努力地笑:“阿薇回来啦?”

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田幼薇不经意间看到他鬓边竟然有了几根白发,便知他大概是过得很艰难:“表哥是来接人还是送人?”

谢良眼里浮起几分温柔:“你表嫂快要生产了,我请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看,刚送走。”

田幼薇顿时紧张起来,又不好做在脸上,强笑着道:“是请平安脉吗?”

谢良轻叹一声:“她身体不好,有些艰难。”

田幼薇还想多问些情况,谢良就忙着和她告别了:“天色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很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田幼薇不好追问,只能与他告别,坐上老张的车:“家里怎么样?我爹好些了吗?”

老张愁眉苦脸的:“好什么呀?收到您的信,当时就倒在地上了,主母怕吓着您,没敢说明白。收到您要回家的信,这才喝了小半碗米汤,情况仍然是不太好,大夫说了,要慢慢将养。”

“走快些!”田幼薇吓了一跳,她之前一直以为田父是装病逼她回家,没想到是真的病倒了。

远远就看到秋宝一个人蹲在路边,眼巴巴地盯着路口,小小的身子圆丢丢的一坨,圆脸圆脑袋。

“秋宝!”田幼薇喊了一声,秋宝就迈开步子朝她狂奔而来,害怕地紧紧抱住她的腿大声道:“阿姐,你可回来了!阿爹在家哭呢!”

第381章 寂静

田幼薇轻手轻脚走进父母的卧房,田父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氏坐在一旁轻言细语劝他喝药,他也不肯听,只打着哭腔道:“让我死掉好了,祖宗将家业传到我手里,却要从我手里败掉,我没脸见人。”

田幼薇接过药碗,示意谢氏去休息,这里交给她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二哥还没成亲,您还没见孙子,您去了底下好意思见祖宗么?”

田幼薇话音未落,田父就猛地翻身坐起,眼睛瞪得溜圆:“你回来了?”

那姿势矫健得比平时还要利落几分。

田幼薇看了他这模样,心里就踏实了,老田装得真像,就连谢氏、老张这些人都被骗过去了。

她苦笑着道:“您生病了,都不想活了,我能不回来吗?”

“算你还有点良心。”田父哼了两声,突然想起自己是个重病人,立时倒下去捂着头直叫“哎哟”。

田幼薇道:“您到底哪儿疼啊?我记得家里送信过去,是说您的胸口闷疼,喘不过气来。”

田父眨眨眼,又捂住胸口哼哼:“这里也疼,到处都疼,哎哟,我要死了。”

“……”田幼薇郁闷半晌,忍气吞声:“起来把药吃了吧。”

田父从眼角觑着她:“你不走了?”

“不走了。”暂时不走了。

“你会留在家里帮我的忙?”

田幼薇无奈:“会的。”

谢氏这些天被田父折腾惨了,火气很大,在外头听见这一段对话,忍不住开了火:“孩子将来要成亲,阿璟若是和阿秉一样外出任职,难道你也要强行把她留在家里?”

田父大声吼起来:“不要你管!”

田幼薇唬了一跳,这话可伤人了,她忙着要劝,谢氏已经气呼呼地道:“不管就不管!没饭吃别叫我!”

竟然真的甩手就走了,把门砸得山响。

“嘶……”田幼薇倒吸一口气,她不在家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田父又没面子又火大,也大声道:“不叫就不叫!”

“少说两句吧。”田幼薇呼出一口气,开门见山:“您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田父瞅着她,转眼间就回到了病弱模样:“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大夫……”

好容易打发田父喝了药,田幼薇抽空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和谢氏吃饭说话。

谢氏满肚子的火气:“一直就这么犟,我劝他说大势所趋,咱们家钱也够使了,你想去就去,家里的窑场日常就别开了,等着你那边需要再开,交给你去办,偏不听,还和我吵。

问我是不是被你收买了,给了我什么东西,他也可以给。这说的是人话吗?让他吃药不吃,吃饭也不吃,家里家外就我一个人忙……”

田幼薇安抚道:“我来了,以后啊,您拿主意,我来做,咱们不和犟老头儿计较,好不好?”

谢氏拉着她的手,眼泪掉下来:“让我别管,我是管不着,你们也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大的,我也心疼。”

秋宝懂事地给谢氏擦泪:“我是娘生的,您管我。”

谢氏忍不住又笑了,抱着秋宝使劲亲:“小心肝儿。”

次日,田幼薇一早起来,先去拜见程保良,和他谈了一下有关贡瓷份额的事。

程保良得到的消息和她的差不多,估计到修内司官窑正式烧造瓷器,贡瓷份额还得再减少一半以上,那个时候,就连田家窑场也剩不下多少份额了。

现在还活着的几家越瓷窑场,大概会再死掉一半,只剩下寥寥数家。

程保良爱莫能助:“谁能想到,我竟然是最后一任监窑官呢?”

田幼薇道:“那您没有想着去官窑那边谋个职务?”

程保良叹道:“家里有意为我另谋出路,他们不是很喜欢我总与瓷器打交道,大概明年春天就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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