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光(275)

回到家中,邵璟和廖先生还没回来,二人等到三更就不再等候,先睡。

次日一早起来,田幼薇让喜眉:“把之前做的那一对双耳瓶用礼盒装上。”

这对双耳瓶,是给小羊烧制大婚瓷器之时她搭着一起做的,釉色和器型与之前那一对稍有不同,是浅灰青的。

她看着穆家婆媳像是很喜欢她的瓷器,正好拿去送礼,算是对善意的回报。

邵璟见她大清早就忙里忙外,便道:“怎么回事?”

田幼薇把昨天的事说了:“你知道这穆家婆媳是什么人吗?”

“襄阳来的穆家,忠暋公府上。”邵璟的笑容有些奇怪:“就是伯父帮我找的那一家。”

“啊?”田幼薇吃了一惊,这可真是太巧了!

当初田父向廖先生打听了许久,挑选出当初追随渊圣,被靺鞨人凌迟处死的吏部侍郎兼开封府尹,死后追赠观文殿学士的穆子宽做为邵璟的预备生父。

以前没见过穆家人,心安理得,现在见着了真正的穆家人,这心里少不得有些发虚。

“穆家婆媳看起来很不好糊弄。”她有些担忧:“现在我该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只做该做的事,你记住,你不知道我这些事,只晓得我是邵东之子。”

邵璟拿起穆家那只象牙盒子仔细查看,但见那盒子颜色发黄微微开裂,上头已有包浆,做的雕花也是最古朴简单的那种,便知这东西已经上了年头,再看里头的药膏也是贵重药物配的。

“这是人家的爱物,药膏也是极好的,愿意给你带回来,确实应该好好谢谢。无论如何,英烈家眷,都该比常人多得一份敬重。”

田幼薇道:“知道啦,我晓得该怎么做。”

吃过早饭,她就抱着礼盒去了驿馆。

“来得挺早。”穆老夫人接见了她,瘦瘦小小的老太太,一双眼睛锐利又明亮,比小穆夫人还要精神几分。

“要操持家务,不敢偷懒。”田幼薇笑着表示了谢意,让她们看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这药真好使,只剩一个小红点了。”

她把象牙盒子递过去:“长者赐,不敢辞,但二位远道而来,又是盛夏,途中不好配药,我就只取用了小半盒,留了大半以备夫人途中取用。”

“想得挺周到。”穆老夫人特意盯了田幼薇一眼,示意儿媳收下。

小穆夫人很高兴,亲手给田幼薇斟了一杯茶。

田幼薇注意到她的袖口已经微微磨损,再看所用的茶具都是驿馆中的,并不像其他富贵人家出门自带,心里便猜这穆家是不是有些拮据。

寒暄片刻,田幼薇取出礼盒,恭敬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一对瓶子,送给老夫人做个留念,还望老夫人笑纳。”

小穆夫人更高兴了,眼里满是悦色,然而并不敢伸手去接,只看向穆老夫人。

穆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打开我看。”

田幼薇打开礼盒,放到她面前,骄傲地等着夸赞。

“做得很好,比我见过的很多工匠做的都要好。你很有天赋,要精学一门手艺很不容易,尤其你是女子就更不容易。”

穆老夫人夸赞完毕,严肃地道:“现在我已经看过,领了情,你收好带回家去,我不要。”

小穆夫人垂下眼,嘴角也跟着耷拉下来。

田幼薇没想到穆老夫人竟然不要,颇有些尴尬:“晚辈是诚心的,您说我与那药膏投缘,所以送了我,我也觉着这对双耳瓶与您投缘,所以拿来送给您……”

“你并没有要我的药膏,只取用了一点而已,那么我看了你的瓶子夸赞了你,咱们扯平了。”穆老夫人毫不领情:“你要么马上走,要么听我的。”

小穆夫人朝田幼薇微不可见地轻轻摇头,田幼薇轻叹一声,收了礼盒,笑道:“早知如此,我很该把这象牙盒子留下来,好让老夫人收下我的瓶子。”

“那我可能会看扁你,觉着你眼皮子浅。”穆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子,一副犟老太的模样。

“……”田幼薇虽然脸皮还算厚,此时也觉着不好找话接上去了。

小穆夫人嗔怪道:“娘,为什么要为难人家小姑娘?既然邀请人家过来,就好好接待人家。”

“就是。”因为有了支持者,田幼薇也有了继续厚脸皮的勇气。

穆老夫人道:“我倒是有几句话想与她说,但她肯听吗?”

“???”田幼薇一脸茫然。

她和穆老夫人套近乎,是因为穆家先向她释放了善意,再有就是知道这是“那个穆家”,想要尽力给人留个好印象,万一哪天真能用上呢?

但是穆老夫人有话要和她说,而且是她不肯听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田幼薇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都听一听:“老夫人,您若是对晚辈有教诲,只管说来,晚辈洗耳恭听。”

穆老夫人就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田幼薇再次将眼睛笑成弯月亮,她从邵璟身上学到的,这样笑很容易博得好感。

穆老夫人却只是随意扫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你家中可有父兄?”

第377章 古板

“有的。”田幼薇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索性严整肃穆地端正坐好,这位老夫人看起来很有些古板,也许是喜欢这种?

穆老夫人果然道:“这样就对了,好好的小姑娘,不要做那些姿态。”

“……”田幼薇开始觉得她们大概不是一路人,她那个姿态也没怎么着嘛,难道要像这老太太一样时常板着脸?

穆老夫人继续问道:“你的父兄在做什么呢?”

田幼薇正襟危坐,一板一眼:“我爹领了贡瓷烧造,二哥是今科进士,在沙洲任县丞。”

“都不是平庸无能之辈,想来也不缺吃穿。”穆老夫人皱起眉头:“为何让你一个女子出来抛头露面行商做手艺?”

“嘶……”这一声轻嘶是小穆夫人发出来的,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婆婆竟然会说这种无礼的话,连忙赔笑道:“小田姑娘,刚才也没问您是否有事,要不,您先去忙?”

田幼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能忍,不过要再继续听下去,也实在是为难自己。

所谓道不同者不相为谋,正是如此。

于是她顺势站起身来:“确实还有点事……”

“我送您出去。”小穆夫人用上了“您”,显然是担心她因为穆老夫人的失礼生气。

“我的话还没说完,为什么你们就要急着走?是嫌我话多?还是嫌我不近人情?还是食古不化?”

穆老夫人并不肯放田幼薇走:“我是看你钟灵毓秀,颇有天分,不忍你走岔了道,不然我吃多了撑的,平白得罪你?坐下!听我说完再走!”

田幼薇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再坐回去,默念“忍耐,忍耐,也许某天真的会求上人也不一定。”

穆老夫人语重心长:“你想想,女子本就天生柔弱,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被人诟病。那起缺衣少食的人家,女子不得不出来操持营生,那是无可奈何。

似你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就该待在家中,书画制瓷爱好只作闲暇娱乐清赏即可,怎能到处换钱,什么人都可以买呢?

你想想看,若有那狂孟之徒买了你一副字画,得你一件瓷器,拿在手里把玩,心中想些龌龊之事,岂不是平白玷污了你!”

“不好意思,我得打断您一下。”田幼薇站起身来,微笑着,不疾不徐地道:“我正是那种缺衣少食,不去操持就没饭吃的人家。”

穆老夫人微微吃惊:“你的父兄……”

田幼薇平静地说道:“我的父亲,一心只想让越瓷传承下去,哪怕大家都已经不再喜欢,明摆着要亏钱甚至倾家荡产,他也想要烧制秘色瓷。

他还喜欢接济乡里族中、仗义散财,当年靺鞨人和乱匪横行烧杀,他把辛苦积存得来的家产拿出来供养操练乡勇,带着这些人保家卫国。

为此我的长兄战死,他自己也留下一身伤病,家产所剩无几,自家种麦子却吃不起白面,只有我才可以每天一个鸡蛋。

我的兄长喜欢读书并且能读好书,但家父一定要他荒废学业继承家业,跟着把桩师傅学烧窑。我二哥最怕疼痛,却愿意为此挨打挨骂。

我的生母早就过世了,照顾我们的继母,她自己没有孩子,收养了阿璟和秋宝,她精打细算,勤劳持家,过年的时候钱不够,只给我们做新衣,她自己穿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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