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急道:“你不能……”
“我怎么不能?我偏要!”阿九大笑着扬长而去。
郎戈立在门前,静默地向小羊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小羊沉默地将地上散落的书册捡起,整齐地放入匣中,摆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殷善在外迎着他:“公子,小的已将田仕郎和田姑娘送到家了。廖先生给他扎了银针,醒了,他家也请了大夫,应当没有大碍。”
小羊翻身上马,神情忧郁。
殷善生气地道:“九爷怎么总是这样?田姑娘也没招他惹他,他就是仗着太后和皇后喜欢他,故意和您作对,让您生气。”
小羊沉默。
殷善知道他不高兴,就道:“要不,我们去看看老爷和夫人?”
殷善说的这二位,是指小羊的亲生父母。
小羊虽然很小就被养到宫中,与亲生父母见面不多,始终血脉亲情割舍不断,何况他自来与亲生母亲感情极好。
小羊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我去拜访林先生。”
殷善知道他是担心宫中知道不喜,暗叹一声,殷勤引路。
林元卿就住在国子监附近的官舍里,是自己买的宅子,虽然不算大,但地段不错,装饰幽雅,一步一景,处处充满文人的雅致。
此刻腊梅盛开,暗香浮动,小羊走进大门,嗅一口梅香,紧紧皱着的眉头便松开了许多。
“小羊来啦?”祭酒夫人孟氏抱着一枝才砍下来的腊梅花枝,笑吟吟地迎上来:“你的先生在书房临帖呢,走,我与你一同去。”
“师娘好雅兴。”小羊恭敬地行礼:“这枝腊梅是给先生插瓶的吧?”
“嗯,给他提提神。”孟氏关心地问道:“才从宫中来?”
小羊一笑:“在外头走了走……”
说话间,进到书房,林元卿坐在窗前写字,并未回头。
“先生。”小羊恭敬行礼:“学生有事请教先生。”
林元卿落下最后一笔方才起身,回头看一眼小羊,眉头微微皱起:“这是遇着什么事了?垂头丧气的。”
孟氏将腊梅插了瓶,又给他们奉上茶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小羊此时方道:“听说太后、皇后在为我的婚事操心,这是真的吗?”
“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已获准出宫建府,若无意外,明年你将会封王。既然封了王,就该成家立业了。”林元卿问道:“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小羊低头不语,等于默认。
“这是,心里有人了?”林元卿捋着胡须,察言观色:“是谁家的姑娘?”
小羊并不直接回答,只道:“不知遴选的规矩是什么?”
“德容言功自不必细说,至少也得是名门望族,官宦世家。”
林元卿淡淡的:“你要知道,妻家对于你来说,也是助力。不切实际的就别想了。实在真的很喜欢,也要等到大婚之后,再作打算。堂堂王府多两个姬妾,没人会计较,这些事情不必我再教你了吧?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了。”
小羊眼神微凉,神情怅然。
林元卿一看,哪里还不知道?便道:“不要冲动,你的好,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是福气而是催命符。”
窗外有寒鸦飞过,扑棱棱地响。
室内暖香扑鼻,小羊揉了揉脸,诚恳地道:“先生,你帮帮我。我不想她因为我的缘故,卷到这件事中……”
他自来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说完经过,苦笑:“我只是喜欢她做的瓷器,敬佩她的人品,与她兴趣相投而已,阿九却想害她,太后素来不喜我,我思来想去,只有请先生帮忙。”
“田幼薇?草微山人?”林元卿捋着胡须慢慢地道:“她已经定亲,男方叫邵璟?这可真有意思。”
第298章 二选一
小羊奇道:“先生认识他们?”
林元卿道:“没见过,但知道。他们的先生姓廖,对吧?”
小羊连忙点头:“对,也是余姚人氏,与先生是同乡,很有才学,懂得好多种番邦话。”
林元卿叹息一声:“我知道,他是我师弟,他的女儿阿姝,是你师娘的亲女。”
小羊大吃一惊,低声道:“为什么?”
林元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这师弟自小聪慧过人,尤杂学,考取举人之后,恰逢乱世,他便不再科举,一心只钻研杂学,与番人结交往来。
这倒也无可厚非,各人好。但你师娘子好强,看不得他成悠哉乐哉,非得要他上进、报效国家,二人不合闹了和离。和离之后,恰逢我从汴京归来避战乱于乡下,与你师娘因缘巧合而相遇。
我本是想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让他们和好,没成想……我竟与你师娘投意合,说起来真是惭愧……是我对不起你廖师叔……那之后,我们的同门分就此断了。
这些年我心中有愧,一直想要弥补他和阿姝二人,但他隐居乡下,不缺吃不缺穿,过得安静顺意,更不乐意与我们接触,我也不好去讨这个嫌。
既然他们来了京城,又与你相识,以后你便替我与你师娘看着些,尽量帮他们一把,叫他们过得高兴如意。可好?”
“原来是这样。”小羊郑重地道:“先生,这世上多有夫妻不协而和离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我会仔细照看他们的。”
林元卿点点头:“那个邵璟,是邵东的遗腹子吧?也就是那位近来名头极响的邵小郎?这件事可以这样做,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小羊不明白:“请先生明示。”
“如今南北议和,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人提及北伐。但他也不会刻意针对邵璟这样的人,毕竟朝中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在敢说与不敢说而已。只要拿捏得当,你能借助邵璟得到更多助力……”
小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与此同时,田宅。
田父的眉头紧紧挤在一起:“老廖,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嘛,我之前以为是菩萨,结果是瘟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廖先生安慰他:“你应对得很好,也不用太着急,这两位只是小打小闹,连个皇子的称号都没得着,他们不敢太胡来。”
田父长吁短叹:“你不懂得我的心……”
他馋小羊拿出来的那两样东西,馋得不得了。
要是田秉和邵璟能借那笔记取得功名,田家就有了仰仗。
要是田幼薇能拿到那宣和博古图,价值就更不一样。
廖先生淡淡地道:“我怎么不懂?财帛动人心,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没得错。”
田父辩解:“这不是财帛,这是书,让人增长见识的书……”
“可以给人带来功名利禄的书,要不怎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廖先生无地戳破事实,叫田幼薇:“阿薇你跟我来。”
田幼薇自从看到阿九那双锦靴之后,就一直不在状态,廖先生接连叫了她三声,她才反应过来:“哦。”
二人去了书房,廖先生让她坐下:“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接了小羊的礼物。”田幼薇道:“阿九说得没错,骑墙派是死得最快的,既然无法独善其,那就只能二选一了。”
“为什么要选小羊?”廖先生道:“我不是教导过你们,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田幼薇决心未改:“直到目前为止,我从未见过阿九有一丝一毫的善意,有的都是恶意。我选小羊,是最合理的。”
刚才殷善送她回家,很委婉地提醒她,阿九未必是真对她感兴趣,一切都是因为皇储之争。
而她,刚好不幸做了那个双方角力的倒霉蛋。
再加上那双靴子,田幼薇觉得,该做选择了。
廖先生沉默片刻,道:“行吧,你们素来自有主意,自己把握。但我要提醒你,他的老师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老狐狸。”
“我记住了,先生。”田幼薇反复回想自己临死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然而脑子都想乱了,仍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阿九的声音。
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但阿九现在年纪还不大,声音还显稚嫩,而那个人已经成年。
天色渐暗,冷风肆虐。
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的枝条被吹得“噼啪”作响,田幼薇趴在窗前盯着门口看。
邵璟已经出去整整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