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尴尬了一瞬，向影连忙又说：“你先说。”
这家伙教养真好，虽然说话直来直往。
乔郁没跟他推脱：“……那台AI为什么……编号也不在脸上？”
“编号在脸上，”向影说，“是我涂掉了。”
“诶？”
“编号，你不觉得像用来提醒人类‘这是AI’的道具么。”向影如是说，“反过来说，如果从心底已经认为她是人类了，编号在不在脸上、有没有编号，就都没有意义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向影不明不白地说了句：“我觉得你会很明白。”
“……我真的不太明白……”
“简单来说，”向影放下了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像讨论明天上什么课一样自然道，“我和她相爱了。”
第67章 向影的秘密（下）
向影的话像一颗手榴弹，在乔郁的脑子里“轰”地炸开。
人类与AI相爱，这样的故事在电影小说中屡见不鲜，即便创作者们将它描述得极尽浪漫，一旦放在现实生活中，跨越物种的爱情仍让人很难接受。AI拆开来，不过一堆零件一堆电线，和人工产物相爱，怎么想都太诡异。
乔郁很难掩饰自己听见这话时的惊讶，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向影——他看上去明明是对恋爱毫无兴趣的冷感人群。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端起旁边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咕咚咽下去。
向影也没往下说，这话题看似到此为止。可乔郁好奇得要命，他仔细盯着向影的表情，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悦自己便立马闭嘴：“……那她现在为什么……”
“她坏了。”向影垂着眼，看着碗里剩下的佐料。
这只是看起来罢了，他应该正看着更遥远的画面。
乔郁不擅长应对这种气氛，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能问发生什么了吗。”
“可以，”向影说，“她叫米奈，两年前从楼上摔下去，硬盘和处理器全毁。”
“不能修好么……”
“能，换新的零件就能修好。”
“那为什么不……”
“因为修好也没有意义了。”向影低沉地说着，却又好像在质问，“之前也跟你说过，AI的记忆储存在硬盘里，它们的所知所感、主人教给他们的东西，都在硬盘里。就好比你的AI，如果他换掉所有的零件，重新启动，又变回第一天开机时的状态……你会怎么想？”
乔郁语塞，大致已读懂其中的含义。
向影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即便你能接受一切归零，接受「Reset」，如果还有下一次呢。”
“……只要小心点，应该就不会有下一次了吧。”乔郁道，“况且你那么懂AI。”
“会的，任何东西都有寿命，AI也一样。”向影说，“它们可以被人力更改，可以一次又一次「Reset」；但人类不行……我不行。”
他眼眸如夜色深沉，乔郁能感觉到向影轻描淡写的语句之后，恐怕有段独自煎熬的时期。
他没有跟谁正儿八经地恋爱过，也不知道所谓的“失恋”究竟能有多痛苦。
但向影的反应也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拥有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要更难过。
这一刻乔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998，他开始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会怎么样。他好不容易和998达成的和平共处可能会消失，再开机时998依然是那个嚣张又讨厌的模样。可他怎么也不觉得有向影所说的那么严重，他只觉得麻烦，但总好过失去吧？
向影约莫猜到了他会这么想，无须他开口，便主动道：
“你是不是觉得并没那么严重，参照你的AI为例，好像也只是重新相处一遍那么简单……实际上并不是。”
“AI初始的性格并不完善，就好像画画你挑选什么纸张一样，最终呈现怎样的作品，还是看你在上面画了什么……这你应该很了解。”
那是当然，他们就是美术专业的学生，这个例子非常好理解。
向影接着说：“你能确保你每一次下笔都是一样的么，能确保每一个步骤顺序都没有变化么？”
“……不至于这么……严苛吧。”
“至于。”向影说，“错了一处，就不是她了。”
向影没说的是，他也试过接受米奈的「Reset」；可当他看见无比熟悉的面孔用茫然的神情问他该怎么称呼时，他险些崩溃。
也是那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深深喜欢的人，仍然脱离不了机械的本质。
他们曾经有过的回忆，曾经相处过的细枝末节，在米奈重启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记忆。
向影出生在名流家庭，但他却算不上什么公子哥——因为他是私生子。他父亲的正房太太厌恶极了他，甚至不愿意在宅邸里见到他的脸，因此向影十二岁时便被赶到了一处闲置房里。他的父亲对他也没什么感情，该尽的抚养责任、该给的钱样样不少，但却连他是几月出生的都搞不清楚。
而米奈作为他父亲的礼物，在记错的生日里，送到了他身边，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向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她也温柔地接受这份爱意。
AI比人类更好，它们不会背叛，它们可以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向影曾这么想过。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可能到现在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他浅浅地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起头对上乔郁的视线：“我的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我本来没有义务和你解释这么多……但我想，你也许今后会有同样的遭遇。”
“奉劝你一句，对AI投入感情，最终痛苦的只有你而已。”
第68章 原诀（上）
乔郁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连忙你摆手：“不是，我和998不可能……”“我这么说可能也太武断了，”向影没等他说完，“你的AI是特别的。”
“哈……？”
“今天没这个意外，我也打算明天找你谈谈的。”向影道。
乔郁真佩服他的调节能力，明明刚才还有些失恋中人的颓废感，转眼又恢复到平常的自闭儿状态，连说话都没有过多的语气，平淡地像在讲台上做PPT介绍。和上次没什么区别，向影一边说一边拿出传输器，三两下便将他的ID画面投屏到旁边，放大了十几倍。乔郁不懂对方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传输器，他仍看向光屏，以为又会看到什么图文并茂的说明。
这次光屏上却只有大片大片的文字，即便放大了仍然显得密集，看得很费劲儿。
“这是什么……”
“我猜这和你的AI有关联。”
正经聊起AI相关的话题时，向影就会有些兴奋。乔郁还没看完一行，向影又接着说：“你还是不愿意把它卖给我吗，价格可以再谈。”
乔郁收回目光，有些无奈又有些费解：“你要它干嘛啊，以你的条件，想买什么好AI都不在话下吧；再说了你家都这么多台了，还有艾莉丝……”“我想要他的内核。”向影直言不讳，“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想修好米奈。”
“你刚才不是说……”
“一般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向影道，“但也有例外——比如拥有自主意识的AI，我刚说的对它不成立。我认为你的AI，就拥有自主意识。”
“等等，自主意识什么的先不管，你说修好米奈……”乔郁后知后觉，震惊道，“你不会是想拆了998，把他的零件给米奈安上去吧？”
“是这样，没错。”
“！！！”乔郁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十万不够的，二十万呢？”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向影太理直气壮了。他在和乔郁冷静沉稳地谈生意，而乔郁却不觉得这只是桩生意——998被拆开后背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往严重了说，这和“为了救重症患者杀掉另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重症患者和他并无瓜葛，被杀的却是在他身边会闹会笑的橘子头。
“……反正不行，我绝对不卖。”
“你爱上你的AI了？”向影这么说道。
“怎么可能？！不是这个问题！！”乔郁连忙否认，可情急之下他根本想不出什么好措辞来说明缘由，他只能将拒绝的话翻来覆去地说，“总之不行，绝对不行，不行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