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好[仙侠](57)

第54章 大婚

夙天纵并没有变,仍旧眉目如画, 只是胜雪白衣换作一袭黑袍, 仅此而已。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君微都在惦记着先生,可真正见着了,她竟恍然有种不如不见的念头。

大狐狸怀疑过先生,但她连半个字也没有信过。

只是如今先生就站在眼前,他和羽族之间的交易, 全都是她亲眼所见,“先生,琅山脚下的那个村子……”

夙天纵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出山多久了?”

“大沣来的那些士兵, 还有边境的那个村落……”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她有问。

他却无答。

君微终是彻底死了心, 连嘴角的弧度也再无法控制, 浑身颤抖。

若那诡术不是夙天纵所设,他定然会问她在说什么?可他没有。

就算再给君微一百年时间, 她也猜不到犯下累累罪行的人竟是那个教会她仁义礼智信, 莫负天下苍生的先生!

这一刻,君微多希望眼前这人是易容来的,不是先生。只是她太清楚了, 谁也模仿不来先生的神|韵,谁也不可能让她错认成先生。

夙天纵用灵力封了君微的伤口,然后试图握住她颤抖的手。

可是君微躲开了。

夙天纵敛眸,倒了两杯茶水, 一杯递给她,“你可是怪我,未曾将一切告知于你。”

“你说过天下为先,”君微没有接茶碗,“修道之人当以苍生为重。”可是你却献祭了那么多条人命,只为了获取所谓的修为。

夙天纵看着她的眼睛,“那若是天下要将你我逼进万劫不复呢?”

过往百年,对君微来说,先生就是天,先生的话就是她的信念,她习惯了去倾听,去接受,此刻也不例外,她忍住从这间房里逃走的冲动,想要听先生的解释。

“你还要以天下为先,”夙天纵一字一句地问,“哪怕为师身死神灭,永不超生?”

字字如锥。

君微手捏成拳,“以先生的能耐……这世上,有谁能伤你?”

“微微。”

仍旧是她最熟悉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

同样是叫她微微,大狐狸喊起来总是像捏着小猫的尾巴逗弄似的,从前没有比较,君微竟未曾察觉先生唤她的时候,与说起路边的花花草草并无区别。

“你可知,我是谁?”

她当然知道。

夙天纵,琅山出身的游方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术法天下无双,待她如师长亦如父兄,是她化形百年来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的至亲、最信赖的存在。

但现在,她有点不确定自己所知晓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夙天纵。

“你可知,苏印是如何坐上这龙椅?”

怎么突然又扯上沣帝了?君微迷茫然地说:“听说书人讲,是前朝太子在大婚之夜,因东宫走水而丧命,先帝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苏将军是临危受命,担起国之重担。”

她记性不差,几乎是按着醉风楼里听来的原话复述,可夙天纵却大笑起来。

那笑声既嘲讽又张狂,完全是君微所陌生的模样。

“走水丧病?病重不治?”夙天纵信手捏碎了茶碗,将瓷片捻成碎末,“你看,就连你入世不久也已信以为真。这世间真相,早已被苏印那老匹夫封入故纸,如今还有谁能记得,中土大陆曾是耀国的疆土,是我慕容氏的天下!”

我,慕容氏的天下?!

先生,竟是慕容氏的后裔?

君微彻底惊呆了,可联想起先生可以自由出入琅山,他身上流淌着慕容氏的血,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狐狸说过,朝代更迭总伴随着鲜血与杀戮,概莫能外。

难道……先生是为了替同族报仇,才故意为之吗?

“既你已知所谓大婚之夜,东宫走水,”夙天纵的手指被瓷片划破了,血流淌出来,可他似乎浑然没有察觉,眼微眯起,凝着君微的眸子,缓声问,“那你可知道大婚的太子妃,又是何人?”

君微想起了在黄昏之境见过的常曦公主。

那个有着与她一模一样面孔的明艳少女,那个为了报恩、也为了逃避义父的异常感情而逃出西疆,前往长庆奔赴婚约的女孩。

“是苏将军的养女……”

“养女,”夙天纵玩味地重复着这个称呼,“普天之下,会有人为了养女而弑君夺位?会有人专挑与养女肖似之人为妻妾成婚?会有人将养女名讳当成禁忌,不许人提?”

脑海中嗡嗡作响。

君微又想起了将要离开黄昏之境的时候,那种被记忆碎片穿透的痛楚。

随着夙天纵的话,一个个她所未曾见过的画面雪片般扎进脑海,铺天盖地。

眼见着她脸色越来越白,双目几乎失神,夙天纵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冰冷,“苏印他不过是个谋朝篡位的无耻小人,慕容氏才是这天下之主。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尘归尘,土归土,让一切回归天命,让无耻小人的真面孔大白于天下!”

“就算真的如此,先生也万不该拿无辜的生命作为筹码——”

“无辜?他们无辜,那你我就不无辜吗?”

君微一愣。

夙天纵的手滑至她的下巴,向上抬起,使得她与自己四目相对,“若我要为这些枉死的人负责,那谁来为我的‘死’负责?”

君微的眸子微微颤动,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猜到了?”他莞尔。

“可是……前朝太子他,不是死了吗?”

夙天纵冷笑,“是啊,慕容鲲死了……所以,如今站在世人面前的是我。”

夜风穿过窗棱,猝然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君微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黑暗之中,夙天纵,或者说是慕容鲲形同鬼魅,他捏紧了君微的下巴,声音嘶哑地说:“别怕,微微,我不会害你。”

可这声音,比冰棱子还要凉三分。

电光火石之间,君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百年来,先生总是行踪不定,却从不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也明白了为什么羽族的将军会管他叫“鬼公子”——

一个在世人眼里早已经死去百年的人,不是鬼又是什么?

感觉到小徒弟噤若寒蝉,夙天纵轻笑,“该怕我的不是你,微微。你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存在,便是全天下我都可以弃之不顾,总归是要将你留在身边的。”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君微揽入怀中。

君微木偶般被他拥住,脸靠在胸膛前,听得见他的心跳,并不快,一下一下,平稳得像没有任何感情。

从前,先生总是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不喜欢被靠近,所以君微也总是乖乖地远远跟着,就算她开心到忘形地去抱他,也总是会被淡淡甩开。

因此尽管在琅山相处百年,二人从未像眼前这般亲密。

可君微觉得,哪里都不对了。

明明拥着她的是她最最亲近的先生,她却从骨子里生出恐惧与疏离。

君微轻轻地推他。

夙天纵顺势松开了手,一拂袖,烛火便重新亮了起来,“回琅山等我,很快,我便会回来接你。”

“那你要去哪里?”

夙天纵不答。

“长庆,皇宫?”君微咬了咬唇,“你要带着羽族杀进长庆城,除掉苏印,为自己和族人报仇,对吗?”

“不是报仇,”夙天纵淡道,“是维护天道。”

君微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先生,如今沣国国泰民安,百姓乐泰,何故非要新兴战火?更何况 ,你还是要带着羽族——”

“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夙天纵打断了她,“盛世浮华是假象,苏印不过是窃国之贼!微微,听话,回琅山。待我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便回山找你,从此往后,你我朝暮相守,再不分离。”

这话听着已然奇怪。

不像师徒之间,倒像情人互许。

君微虽也觉得诡异,却并没有那般敏感,还想再行劝阻,夙天纵却已经不耐烦了。

广袖一抬,君微便觉神志恍惚,眼前人影成双,很快歪歪斜斜地要倒过去,却被人给扶住了,安置在床榻之上。

耳边传来先生熟悉而沉静的嗓音,她甚至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梦境。

“琅山等我,回来娶你,以天下为聘。”

*** ***

君微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刚开始,她似一缕幽魂,飘浮在似是而非的长庆城上空,俯瞰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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