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银子说事儿!
见君微气咻咻的, 阎煌若无其事地说:“小二马上来送沐浴的热水,你确定要留我在这儿旁观?”
“……”君微默默的,从门边让开了。
阎煌拉开房门,背对着她, “鲛人在这里落得如此田地, 景都想必已经乱透了。你洗好早些歇息, 明日之后有的苦吃。”
“喔。”
门便关了。
君微低头,嗅了嗅手指, 有淡淡的血腥味。
大狐狸绝对是受了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承认?他仙法高超,又没和人交手……是怎么受的伤?
泡在澡桶里,君微的脸熏得红彤彤的, 低头拾起挂在胸前的玉佩,在眼前端详——当时金光就是从这玉佩发散出来的,大狐狸吃痛的地方,正是那鲛人本想刺她的下腹……
她蹙起眉, 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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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空厢房,阎煌走到案边,解开衣衫。
深色的衣衫沾了血并不显眼,但浅色中衣已是淋漓了,撕开贴在肌肤的布料,腹部渗血的伤口依旧刺眼。
若叫人知道,他竟被个垂死的鲛人伤了,真真丢不起这人。
阎煌正欲打坐调息,突然觉得心神一荡,他凝神屏息,神识之中立刻出现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杏眼里氤氲着水汽,正对着手中的什么东西喃喃自语。
“该不会,这罩子其实是大狐狸的一部分?不可能呀!大狐狸才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君微啊君微,你莫不是被吓坏了脑子……”说着,她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玉佩随手放回胸口。
眼前一闪而过的春|色惊得阎煌立即断开神识,一下站起身来,可还是血气道涌,伤口顿时绽开了。见鬼,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买卖!
待夜深人静时,阎煌方才返回客房,推开门果然没动静,他本往内走,余光却看见了蜷在门边的小妖怪。
君微裹着薄薄的褥子,缩在太师椅里,睡得正香。
他都特意把床让出来了,这小傻子怎的就不知道趁机?
随意地戳了戳她的胳膊,没反应,阎煌俯身,凑近,借着烛火凝视着她恬静的眉眼,脑海中不期然的交替出现她哭成泪人的小脸,还有被热水熏得氤氲的眼……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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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最后一座山,两人总算入了景都国的地界。
君微站在坡上俯瞰城门,“看起来很安宁啊……”她还以为,会是兵荒马乱的模样呢。
“小妖怪。”
她才刚回头,就被抹了一脸灰。
“你干嘛?”君微发懵地双手抹着脸,结果越抹越脏,活像挖煤归来的小可怜。
阎煌眼角带了笑,又捏住她几许发丝,从束带里拽了出来,“这样差不多了。”
君微想哭,她先前好不容易拿山泉洗干净,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头发给绑好,现在倒好……又被打回原形了。
“为了你好。”阎煌把弄脏了的手在她的肩头揩了揩。
手干净了,衣服更脏了。
君微:“……大狐狸!”
“改口,叫少爷。”
君微撇撇嘴,气咻咻地想把发丝给塞回束带里。
“不想找先生了?”
“……少爷。”不情不愿。
阎煌这才颇为怜爱似的在她头顶一揉,“乖。”
然后在被弄乱了头发的小妖怪发飙之前,他就大笑着离开了。
两人下山,顺着人流往城内走,君微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不好意思让人看见自己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
“刚见到你那会,你顶着个尼姑头也没见不好意思,”阎煌低声笑话她,“如今不过是头发乱些,这么在意作甚?”
“如今不一样了!”
“怎的不一样?”
“我——”当初刚出琅山,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子。
在山里,有些神兽甚至没有雌雄之分,性别于她来说也毫无意义,毕竟她本来不过只是一株金芝。可如今她知道自己和大狐狸是不同的……凭什么他羽扇纶巾、风度翩翩,她就要被弄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
眼见着身边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大狐狸,君微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是嫉妒我的美貌。”
阎煌憋了又憋,才忍住笑,“此话是我近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入得景都,君微走在街头东张西望了许久,“怎的一个鲛人也没见到?”
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可这儿不是鲛人的故土吗?
阎煌背着手,微锁眉头,没有说话。
……确实太过于平静了。
流亡到大沣境内的鲛人都无法自保,景都国内竟还如此平静?怕只是暗流涌动吧。
“海国,海国,可这儿看不到海。”君微边走边说,“还有,那执戟公子真的在这儿吗?”
路过的商贾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个脏兮兮的小厮,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了。
君微被那个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乖乖地躲到阎煌身边,“我们要上哪找执戟公子?”
“不知道。”
“……那就这么,满大街的转吗?”
“嗯。”
君微嘴角微抽,碍于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陪着“阎少爷”乱晃。
若不是知道这已是景都国内了,她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与沣国不同的地方……直到,走到一处巷子,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
“这里有些奇怪,”君微静下心,盯着路边的一个长廊,“跟那天的鲛人身上的气息有点像。”
那是个木质的长廊,朝着院落里蜿蜒,用一张波纹的蓝布遮挡着。
街巷有风,但那蓝布却纹丝不动。
阎煌将扇子一合,“进去看看。”
君微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压根没有伸手撩帘子,就穿了过去,她试探着伸出手,仿佛探入了幻境,什么感觉也没有,人就跟着踏进了长廊。
只见阎煌的左右各立着个年轻侍女,浓妆艳抹,低眉顺目的,“公子,请。”
阎煌瞥了君微一眼,抬手用扇子将她揽入怀里,亲昵地附耳道:“跟紧,别丢了。”
君微一愣,但很快配合道:“是……少爷。”
那两个侍女一前一后,阎煌搂着君微走在中间,四人一起顺着长廊往内走。
从外面看,廊子不短,但君微也没想到这长廊竟一眼看不到头,绵长无绝期似的,一路走也不见走到底。
走了两炷香的时间,越发冷了起来。
君微摸了摸手臂,被阎煌察觉了,他手掌凝起灵力,渡了些许热量给她,这才稍稍缓解了冷意。
她本想道谢,一抬头却看见阎煌紧抿的唇。
……他在紧张吗?竟还有能让他紧张的事?
长廊两侧的景致太过单调,仿佛是幻术变出的绵延竹林,毫无变化,以至于君微对究竟走了多久一无所知。
直到最前面的侍女推开了一扇门,他们跟着走出去,两侧的竹林突然就变成了碧蓝水幕,海草与游鱼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君微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从陆地走入海底——鲛人真正的国度。
路依旧只有一条,随着他们踏进来,走在后面的那个侍女就将门重新关上了。
君微总算清楚了——这两个侍女与其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监视他们只许进,不许退。
在那海底通道里又行了许久,突然,眼前毫无征兆的豁然开朗。
就像,有什么结界被突破了。
寂静到诡异的海底世界在扎眼前变成了嘈杂的市井,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而头顶约莫十丈开外的地方仍旧是被隔离的碧蓝海水,眼前则是通往四面八方的长长通路,源源不断的客流从哪些通路里汇入这偌大市集的人潮之中。
长庆城最大的夜市,也不过如此。
只除了,这市集上售卖的东南西北未免太过可怕——
所有人头攒动的摊位上,都放置着几尺高的琉璃柜子,柜子里关着的……全都是鲛人,高矮胖瘦,不一而足。
“怎么会这样?”君微失口道。
就在她开口吐出第一个音节的那一瞬,四面八方的商旅行人突然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一个、两个……他们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原就搂着她没放过的阎煌低下头,在她耳边叹息,“你其实不是金芝妖,而是麻烦精吧。”
那些眼神看得君微毛骨悚然,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大概已经被抽筋剥骨、吃得渣都不剩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