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汀垂着头, 整个人都隐没在暗处, 两列长而卷翘的睫毛, 在脸上印下一层阴影。
她仍旧没有开口,何文放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劝她,就见月光下,从她睫毛根部缓缓沁出一滴晶亮的泪珠来。
何文放心头一惊。
谢汀之前与谢开成吵架,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当愤怒时,他能听到世界上所有尖酸刻薄的话都被甩在谢开成身上,她像只怒意昂扬的战斗者,高高在上地、全然看不起谢开成的模样。
至少从没有从她脸上露出过这样颓丧的神色。
更何况她在哭。
何文放心里一阵阵抽紧,正要开口,谢汀忽然抬起袖子,将落在脸颊上的那滴泪迅速揩掉。
就像是没有哭过那样,她低低出声“送我回家吧。”
瓮声瓮气的鼻音,带着微微的哑。
何文放叹了口气,探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转头发动了车子
这个时节的夜里,风已经是暖的。
谢汀穿着烟粉色真丝睡裙,躺在阳台摇椅上,缓缓地晃。
手中杯子是空的,她刚喝完半杯红酒。
安静的小区里,月色明亮如白昼,勾勒出她纤巧的曲线。
寂静夜里,楼下忽然传出一声猫叫,又迅速消失。
被声音打破过的夜色,之后就好像再也静不下来。
谢汀心里的烦躁愈盛。
庄晴的电话是这时候来的,谢汀接起来,就听见那头疯狂的音乐声,庄晴扯着嗓子“汀汀,出来玩不?我刚从剧组出来,要闷死啦!”
“你在哪?”
“星川,老地方。”
不像是上次,谢汀今天毫无打扮的兴趣,她随手拽了条牛仔裤,简单的套头t恤,口罩帽子一戴,就出了门。
天气愈热,夜生活越丰富,谢汀晃荡在街上,慢慢朝星川走去。
酒吧门口横七竖八塞满了车子,谢汀走着走着就有些愣神,一辆车亮着灯正在倒车,她一时不察,恍了下神,差点被擦到。
旁边伸出一只手迅速将她扯了老远。
谢汀一下子回过神来,偏头看去,那个人攥在她手臂上的手像是在避嫌,瞬间收了回去。
“周……平?”
谢汀认出来眼前人时,脸上表情立刻冷下来。
她硬邦邦道“谢谢。”而后转身便走。
“谢小姐!我有话想……”周平也没料到在这里遇见她,见她走得飞快,只得紧跟两步,叫她的名字,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
谢汀一边走一边扭头瞪了他一眼“别跟着我。”
她小跑两步,径直向星川而去,周平无奈地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应总,我遇见谢小姐……她进了酒吧,一个人。”
夜色弥漫,星川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庄晴和她男朋友都在,谢汀坐下先喝了杯酒,才问“杀青了?”
庄晴点点头,与她碰杯“你不是说要谈一部剧?谈的怎么样啦?”
谢汀顿了下,脑中迅速回想起那个猥琐男头破血流的模样,继而是应辞许冷漠到几乎不近人情的面容。
……而后,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她的未婚夫。
谢汀面上烦躁再次涌上来,头疼道“别提了,黄了。”
庄晴见她面色不虞,吐了吐舌头,果断换了话题。
谢汀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并不下场去跳舞,只是喝酒。
她在家已经喝过不少了,这会儿又毫不停歇,灯光下一双沁了水般的眸子越来越亮。
庄晴看出来她有些醉了,劝道“汀汀,少喝点吧?咱们下去跳舞。”
谢汀望着她不说话,静静地摇了摇头。
庄晴叹了口气,把男朋友支走,自己挤挤挨挨地蹭到了谢汀身边,揽住她的头,往自己肩膀按。
庄晴一直都是个可可爱爱的软妹子,她凑到谢汀耳朵边,小小声地问“汀汀,你到底怎么了,不要憋在心里呀。”
谢汀偏头与庄晴对视了一眼。
其实何文放常说谢汀没心没肺,其实哪里是呢?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庄晴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她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公主,一双眼睛纯净单纯,望着人时只有纯粹。
谢汀觉得口中的酒有些苦,她低声说“喏,我爸要把我卖掉,搞商业联姻咯。”
庄晴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她和她男朋友,也是商业联姻来着,不过感情倒是顶好的。
她干巴巴地安慰“嗯……你见过那个人吗?说不定,见了面还会挺喜欢的呢……”
谢汀笑了下,斜着眼看她“跟你似的,见面就被人拿下了?”
庄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汀懒懒往卡座后一靠,回忆了一下今晚应辞许漠然如寒冰般的眼神。
……她和他,到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懒得看庄晴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样子,谢汀站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我去洗手间。”
所谓老地方,就是总能遇到熟人的地方。
谢汀确实有些喝多了,她走路都有些不稳,扶着墙慢吞吞地走到卫生间,推开门就顿住了,赵伊绚手上夹着一支烟,面容隐匿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缓缓转过脸。
她也是一愣“谢汀?”
谢汀神色淡淡,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绕过她要往里走。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赵伊绚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和冒犯。
从前也是这样的,谢汀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轻而易举,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对谢汀来说总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努力地向上爬,直起腰俯视她,但谢汀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她觉得轻蔑。
前面的谢汀因为酒意上涌而大脑昏沉起来,地上有水,她滑了一下,有一瞬的踉跄。
赵伊绚扯着嘴角笑了下,咬着烟含混不清道“怎么你的金主大人呢?被应辞许抛弃了?所以来借酒浇愁哦。”
谢汀“……”
妈的,好烦啊!!
怎么每个人都在提应辞许那个狗男人啊!
能不能让她清清净净地喝一杯,醉一场,暂时、就暂时一会儿,忘掉那些不愉快呢?
谢汀脑中忽然闪回今晚应辞许的杯子狠狠甩向那个老男人时的漂亮果断。
她伸手扶住洗手台,随手抓了个放在台子上的洗手液,扬手就丢了过去。
赵伊绚“啊”地一声尖叫,匆忙后退要避开那个瓶子,谁料细高跟太不给面子,她的脚往旁边一崴,身体失衡,手又下意识前倾支上墙,想要站稳。
一来一回之间,那瓶子一个圆滑的抛物线,准确至极地落在了赵伊绚太阳穴边。
“嘭——”
“啊!!!”
“咚——”
谢汀身体倚在墙上,朝狼狈坐在地上的赵伊绚微笑鼓掌“叫的还挺好听。”
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隔间。
赵伊绚头痛,脚踝痛,又实实在在地屁股着地,尾椎骨都要裂开,三重痛苦加起来,连哼都哼不出来。
她气的咬牙切齿,摔倒在地既丢人又难受,她扶着墙尝试着站起来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谢汀上完厕所,慢慢走出来时,赵伊绚第四次尝试起身失败。
谢汀慢吞吞地走到洗手池边,一边闲适地洗手,一边透过镜子看着狼狈不堪的赵伊绚笑。
“需要帮忙吗?”她笑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坏蛋,成功地令赵伊绚眸中的怒火更胜一筹。
仔仔细细洗完手,谢汀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缓缓踱步到赵伊绚身边,微微弓腰,脸上的笑容沁着甜,再次问“需要帮忙么?嗯?”
赵伊绚的手猛地伸了过来。
谢汀身子一侧,直起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转身离开。
未及门边,忽然有人大力锤门,男人粗哑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赵伊绚!你死在里面了?”
谢汀脚步一顿,她偏头看过去,赵伊绚本来的满面怒容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迅速消退,直到面色惨白。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飞快看了一眼谢汀,这一眼没有了刚才的针锋相对,或许含着一丝连赵伊绚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乞求。
可谢汀这会儿酒精已经上头了,她乱哄哄的大脑慢了半拍,根本没有看出来她眼神里隐含的脆弱,扭头道“赵伊绚,外面有人喊你。”